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我，永远不能相信男人。那是我八岁那年，邻居胡爷爷抱着吃着棉花糖的我，用他的胡渣剌着我的小脸痒而微痛，母亲看到那幕后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说过不许让任何男人碰你，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我的脸火辣辣的涨着，由此而记住，男人带给我的首先会是疼痛。 在此之前，我对父亲没有任何概念，母亲从没有提起有关父亲的任何话题。很小的时候问过一次母亲，我的父亲在哪里，母亲便一巴掌重重落下来。我从小就是一个倔强的孩子，经过那一次，我再也没有提过有关父亲任何的字眼。就这样一直到十四岁。 一个远方亲戚来家里找母亲借钱，遭到母亲拒绝后我隐约听到她提起的一个名字。怎么会这样熟悉？我找来报纸，打开电视机，新闻节目中那个晃动的男人身影。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副市长，他怎么可能是我的父亲。 十五岁，高一开学的那个上午，像长大后看过的很多俗套的艳遇故事情节一样，在教室门口和一个男孩子撞个满怀，我的额头重重顶在他的下颌上。 　　“你没事吧，痛不痛？”一双急切而明亮的目光望着我。很显然他的下颌比我的额头更痛，他一只手捂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出手来帮我揉着额头。 　　“你想怎样，占我便宜是不是？”我近乎粗暴的推开他。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体是不可以给任何男人碰的。这是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灌输给我的思想，久而久知，便也成了我的。 　　男孩子就那样诧异的望着我。 他叫勇，很意外的是高一报到的第一天早上，在我们撞个满怀不到半小时后，老师竟然把我们分到同一个座位上。我们便成了同桌。渐渐地我不由的开始注意这个男孩子。他整洁干净，做任何事情都有条不紊，永远条理清晰。他做事果断明确，充满原则性，在任何充满矛盾或迷惑的时候，他总能准确的表达出他的看法并且永远正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勇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在一次晚自习下课勇送我回家的路上遇到来接我的母亲。母亲抬起手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勇的面前我顿时觉得颜面无存，哭着一个人跑到江边，勇就在后面追赶着叫着我的名字。 　　在数九严寒的北方冬天的江边，踩着厚厚的积雪，我对勇断断续续讲着自己的故事。勇一直紧琐着双眉。他说：“九月，你不应该是这样子生活的，我想让你走出来，让你感受到外面阳光照耀的温暖。”那是我听到的最美丽最感动的一句话。我望着勇，我突然想就这样让他一直在我身边。 我的人生中第一个感动是勇给我的，他让我明白了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或是任何形式上的承诺，高中整整三年都是勇陪我一路走来。我已把勇当成我的一种习惯，默默溶入身体的一种习惯。 三年后，勇成功考取复旦大学。而我，失败到了极点。 　　复读吧，勇劝我说，我知道你明年一定可以成功的。因为有了勇，连失败都不会那么痛楚。他是我的力量，是我的支柱，是我的一切。 　　我可以吗？我问他。 　　勇点头。我会一直等你。 勇的父母为他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祝会，庆祝勇考上了名牌大学为他们争光。我和许多同学一起参加了那场庆祝会。整个过程都是喧闹无比的，只有在勇的父亲出现在台上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便消失了任何声音。一切静止。 电视里报纸上常常晃动的笑脸，那个在许多年前被那个远房亲戚提起的可能是我父亲的名字。那个男人就那样清楚的搂着勇的身体站在台上。 　　天，副市长哦，勇居然是副市长的儿子，他怎么从没对我们提起过。周围的同学们一阵喧哗，各种议论的声音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是在半途中退出那场庆祝会的。勇从后面追了出来，直到马路边才追上我。 　　为什么要离开？我说过明年你一定会成功的。勇误以为是他的成功刺激到我脆弱的神经。 　　眼泪就那样滑下来。我说勇，我们从此以后不再有任何的关系。然后我便离开。 我没有复读，而是一个人来到八千里远的广州。母亲没有拦阻我，她知道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反对过她，但我一直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母亲让我学会了恨，学会了如此去撕毁男人伪装的外表。一切温柔外表下的男人内心必定是丑陋不堪的。这是我多年坚持不变的原则。 通过自学考试，我艰难的拿到了大学文凭，用了五年半的时间，从生产工一直做到行政主管。没有恋爱，遭遇到几次对我不错的男人，或拒绝，或残忍的伤害，男人的伤痛全部与我无关。 五年多从没有回去看过母亲，每个月定时的给她寄去一笔钱，足够她的生活。偶尔给她打电话，沉默更多于诉说。她从来不说想我，就像我从不对她诉说我在外面的种种艰辛，我想我骨子的倔强必定是遗传母亲的。 只是有次母亲在电话里提到勇的名字。母亲说九月，勇这些年来找过你很多次了。我尖锐的语言刺伤了母亲，我说妈妈你难道不知道勇的父亲是谁吗？母亲一时哑口无言，她一直以为这些年来她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秘密原来一早就被我拆穿了。 　　母亲很久没有再打电话给我，也一直坚持不肯接我的电话。 我想一定是母亲把我的地址告诉了勇。六年后站在我面前的勇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干净成熟的男人了。 　　九月，我好想你。 　　那是我盼了很多年的拥抱，我一直觉得只有勇才能给我那样温暖的怀抱。 　　别哭了九月，别哭了，我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勇紧紧的抱着我，轻轻的叫着我的名字。 对于复旦大学建筑系毕业的高材生，找一份工作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勇很快在广州安定下来。周末的时候他会来宿舍看我，或者我会去他住的公寓看他。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过马路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牵着我的手，过了马路又会自然而然的松开。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是恋人还是朋友。只有在一次次夜深人静无法入眠的时候，我才会提醒自己：他是我的哥哥，这是不可泯灭的事实。 这样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母亲病情传入我耳中的那一刻。母亲得了癌症，化疗七次后她才同意亲人将这个事实告诉我。我像疯了一样飞回家里，勇一直在我身边。 　　化疗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母亲苦笑着对我说，这一生，心理上的和肉体上的疼痛我都经历过，也许来世我的幸福才会完整一些。 　　我哭着跪在母亲床前，请求母亲原谅我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陪在她身边。 　　母亲轻轻为我擦着眼泪，她说九月，其实是我亏欠你的。做为母亲我不能给你应该拥有的幸福，却带给你无数的伤害和折磨。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也许此时，你应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疼爱你并且你也爱着的丈夫。九月你工作再出色我都不会为此而骄傲，我多希望你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一个疼爱你的男人。 　　我哭到说不出话来。 　　九月，我想他，你的父亲。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唯一的一个。 　　当母亲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怔怔的站在那里。原来一切都是爱。这二十几年，我默默接受并学会如何去撕毁男人虚伪的外表学会如何去拒绝男人的爱之后，母亲却告诉我，他是爱他的。这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悲的事实。 那是我听到母亲的最后一句语言。母亲最终选择了用八十七片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我看到她自己咬烂的下唇想像着她临死前种种痛苦的挣扎时，我晕倒在勇的怀里。 　　醒来后第一个看到勇的脸庞。 　　你不要怕，你还有我，九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勇的眼中闪着泪光。 　　你是我的哥哥，勇，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倔强的眼泪。 　　我知道，六年前我就知道。勇望着我，泪水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 　　抱抱我，勇，抱抱我。 　　那是我最后的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