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感情加油
为爱情疗伤

蓝纸鹤

我握着在记忆的角落里磨得泛白的纸鹤,它的翅膀在我的抚摩下抖动着,硬硬的,是用天蓝色的纸折成的。它站在我的手心,挣扎着,想飞翔,却倒了下来,酣睡在我手心的纹路里,小小的,蓝蓝的,幽幽的。
  于是我又想起了他。“看到这个纸鹤的时候,想想在2002年5月7日晚信阳至北京西的2090次列车的第17节车厢里,你曾经遇到了我。”他跟我说。
  我给睡美人般的纸鹤盖上被,就果真想起了他。
  
  那晚我背着沉沉的行李,告别月台上的父母,第一次独自一人踏上北去的列车返回学校。我买的是无座车票,于是就站在车厢间的走廊里。车内混杂着各色各样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热闹着,或为一个座位争吵着,或围在一起聊天或打着扑克,有坐在那里抽烟的,有放了录音机听歌的,有抱着行李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的,而列车上那些卖零食的又不识趣地推着车,来回穿梭,吆喝着。那有失大雅的嘈杂声和车厢里弥漫的气味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把目光转向窗外,外面的世界正在沉睡着。
  “嗨”,在我身边坐着的他推了推我,“把你的书包放一下吧。”
  “可是”,我忧郁着,其实我早就累了,只是够不着上面的行李架,“麻烦你帮我放一下,好吗?”
  他笑了笑,接过来,很轻松地放了上去。
  他又和他对面的哥们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不经意地跟他们说起。
  我扬了扬手腕,“再有十分钟就十一点了。”
  他看看我,向里面挪了一下,腾出一小片座位,“坐下吧。”
  
  
  列车在夜中行进着,车内的灯光却点燃起一片白昼。我饶有兴趣地和身边这群同龄人,也是许昌的老乡攀谈了起来,笑声如波浪,在车厢里一波又一波地漫了下去。无眠的人寻着笑声瞅来,有几分羡慕。而我这个所谓的天之骄子的女大学生围坐在这群去北京打工的男孩之中,如黑夜中一颗耀眼的星。
  我的身边变换着不同的人,他们轮流换座和我交流。我也贪婪地想去解读不同的人,我的好奇心使我想去了解以另一种方式生活着的我的同龄人的生活。我开始试着探听他们在漂泊流浪生活中的感受,探听他们的思想感情,同时,也用我善解人意的言语去附和、抚慰和鼓励他们。从他们的信任和感动中,我惊讶地发现,遥遥的心在偶然间相碰,也能碰撞出激动的泪花。我收撷着他们的感动、夸耀、欣赏和诚挚,也在他们的言语里,感动着,感慨着。
  
  列车载着漂泊的人一步步逼近的梦想有节奏地颠簸着,夜无语了,人也一点点地倦了。他们或倒在靠座上或趴在茶桌上睡着了。我的世界是清醒的,没有风,窗户是严实的,我的目光无法在黑暗中延伸。我在我清醒的世界里梳理我凌乱的思绪,关于他们,关于自己,关于不同的人生轨迹上上演的不同的人生。
  看到他竟倒在地板上睡着时我有几分怜惜,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他竟像一个酣睡的孩子,使我的心里掠过一丝女性的温柔。我拍拍他,“去座位上睡吧。”他泛开眼睛,看着我,无邪的笑,“不,我没事,你去坐吧。”
  在我们的相互推让中消散了睡意,于是就聊了起来。原来他比我小一岁,初中毕业后就去广州、南京、上海、北京等地打工。夜是抒情的,他缓缓地向我讲起他的流浪生活,以及,他在流浪生活中的感受,忧伤从他开启的心扉中流过:
  “在广州那阵子,我才十六岁,那时侯,我不敢给我妈打电话,拿起电话我会哭。我就给我姨写信,让她劝劝我妈,别为我担心。”
  我默默地听着。
  他停顿着,我突然很想给他点一支烟,让缭绕的烟雾漫过他紧锁的眉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
  “其实,人怎么活不都是活嘛。像我,下了学呆在家就像二流子,我出去打工,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我点点头,“很多时候,我们为自己而活,却也要活给别人看。”
  “可是在外面流浪的生活也有太多的无奈。”他叹息着,向我讲起了他在打工生活中所遭遇到的苦难。也许男孩的心灵世界是封闭着的,他们习惯了用表面的洒脱和快乐去掩饰内心的脆弱,而一旦有人使它微微地开了个缝并读懂了它,他便会牢牢地信任上她,恨不得将压抑着的一切的一切,都倾洒出来。他诉说着,我掬着那颗在沧桑的岁月中磨蚀得伤痕累累的心,有几分沉重。
  我说:“痛苦和挫折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我相信生活所为我们安排的每一处磨难都必然有它的理由。”
  他沉思着,说;“我觉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我都还未真正地经历过,我所遇到的那点困难,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说;“我们就是在这些磨难中坚强和成熟起来的,走过了,便是一笔财富,它让我们更有勇气去面对漫长人生中随时守侯在我们前面的困难。”
  “也许吧。”
  我试着转开那份沉重,问他:“在你去过的那些城市中,你最喜欢哪一座?”
  “要我说吗?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你也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我现在最怀念的就是童年无忧无虑的,坐在教室里面,风刮不着太阳晒不着,跟着老师念书,和同学一起唱歌,那是多么享福的事!”
  他沉浸在回忆中,笑着,泪水却从眼角滑了下来。看到我正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用很轻柔的语调说:“你要把我弄哭吗?”
  我的泪水就也出来了。
  夜突然变得深沉起来,我的情感涌动着。我知道,在夜的寂寞中,我是多么卤莽地推开他的世界虚掩的那扇门,搅得他原来平静的心海溅起朵朵浪花。也许,是夜使我们袒露了真实的自我,袒露了灵魂深处脆弱和柔软的东西,也许今夜从他心底潺潺流出的,是不曾为人所知的。而在现实的人群中,很多时候,我们要伪装得镇静、坚强、潇洒。
  他很勉强地笑着,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又突然很激动地说;“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要求生命再为我们重来一次,但是我们拥有现在!我们年轻,青春便是我们的资本!我们的生命才刚刚开了一个头,二十岁的人生是无所谓成与败的,如果我们愿意,一切的差距都来得及缩短,一切的空白都来得及弥补,一切的财富都来得及创造,只要我们肯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品尝着生活的各种滋味,我们在生活的体验中证实着自己,这就够了。只要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充实,能让自己不断地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这不就很值得欣慰吗?”
  我很激动地说着,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聆听着,也深深地思索着,不再叹息和幽怨。也许我的言语在现实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但我相信,那一刻,一定有一些什么缓缓地流入他的情感。
  又一阵倦意袭来的时候,他坐在地板的行李包上,靠着我的腿睡着了,眼角还有模糊的泪迹。他的头发软软地贴着我,我有一种想去抚摩的冲动。他偎依着我,像一个孩子,时不时地,他会睁开眼睛,看着我,一脸孩子般天真无瑕的笑,我也对他笑笑,他就满意地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母亲般的温柔在我心里一圈一圈地涤荡开来。而在奔波的生活中承受着种种压力和艰辛的他,此刻像一个孩子般安然地睡在我的身边,轻松而满足。我怜惜地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他醒了,抱歉地问我:“压疼你了吗?”
  我摇摇头,“没事。”
  “靠着你我有一种安全感。”他低下头,声音很沉。
  我的心一颤,张张嘴,却无语。
  他开始频频地问我几点了,抱怨着自己睡得太久。他说:“我真希望列车能倒回去,或者,干脆没有终点,那样,我就可以和你多呆一会儿。”
  我只是笑笑。
  他说;“到保定时,我拉住你,不让你下去。”
  我依然笑笑。
  他说:“如果能在保定找到一份工作,我就跟你下去,不去北京了。”
  我用微笑去纵容着他孩子般的冲动。我知道,这所有的冲动都缘于,在这夜的这节车厢上,他邂逅了一个能懂他的人,他向她敞开了心扉,他被她感动了,而他被触及的极深处的情感便激动着、澎湃着。
  他说:“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北京工作就好了。”
  我感到他的可笑了:“和你们一起去打工?可能吗?”
  “是呀,我们是有天壤之别的!”他自嘲了。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话了,赶忙说:“我将来是一定要去北京的,我要去爬长城。”
  他希望的火花又点燃了,“真的?我们约定一起去爬长城,好吗?”
  我随口应着,“好呀!”
  “还,拉钩!”他兴奋地伸出手来。
  望着他孩子般纯真的眼眸,我终于没把自己的手送上去。我无法忍心去欺骗一颗孩子般真诚的心,而难以兑现的承诺,会在我的生命中烙下一片挥不去的伤痕。我不能用我的随意去承诺他的郑重。
  
  天一点一点地由黑暗变成灰白,如模糊的雨雾。我的目的地也一点一点地近着,他的忧郁却一点一点地浓了起来。他痴痴地盯着我看,温柔而忧伤。
  在一个小站上来了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拎着一袋清新得还滴着露珠的玫瑰,赶了早去北京卖。他轻轻地问我:“可以送一枝玫瑰给你吗?”
  我说:“玫瑰是不可以随便送人的,将来送给你女朋友吧。”
  他黯然了,头低低地垂着。我就又想去安慰他了,说:“你像我的弟弟。做我弟弟,好吗?”
  许久,他摇了摇头,说:“不!”
  然后,我看到他拿出一张包装纸来,天蓝色的,极笨拙地折着一只纸鹤,很认真的样子。折好了,很郑重地放在了我的手心,说:“看到这个纸鹤的时候,想想2002年5月7日晚信阳至北京的2090次列车的第17节车厢里,你曾经遇到了我。”
  我握着它,像欣赏一件绝美的工艺品,尽管事实上它并不够精致。我喜欢纸鹤,曾经用各种材料和颜色的纸折了好多一串串地挂在床头,也曾经虔诚地折了送给朋友,可是,第一次,我握着的是别人送给我的,一个男孩亲手折的极粗糙的纸鹤。它依恋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抖落着幽幽的蓝色,而我温暖的掌心仿佛它轻柔的摇篮,它醉着,带着不愿醒来的蓝色的梦。
  
  太阳渐渐地浮出地平线,水彩般地红着,在车窗外奔驰的视野里,昭示着一种蓬勃和热情。漫漫长夜之后,渐渐复苏着的是新的现实。我不禁有几分振奋。梦已经属于昨夜,现实中没有泪水,现实容不下忧郁,你只有,用同样崭新的坚强和朝气去开始新的奔波,并试着把曾经有过的一切创伤都深藏起来。我转向身边这群新结识的朋友:“看呵!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年轻,真好!”
  一张张还带着疲惫的脸都耀动着光泽,我看到如花的青春和热烈的激情在我们年轻人的身上绽放着。新的一天,会有新的期待,新的希望,新的收获。
  他却仍抑郁着,趴在茶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无奈与依恋,使我不敢面对。偶尔,他也努力地装扮出随意和洒脱的样子,而更深的忧伤,却透过强颜的欢笑渗了出来。他是一个脆弱的孩子,可我却不是他攀缘的希望。
  “你快到了,是吗?”
  “是的,还有一个多小时。”
  “下了车你就不记得我了吧?”
  “怎么会呢?”
  他不再言语了。
  
  我是不住寂寞的,我的好奇心是无限的,于是我又和一位在石家庄上来的四十多岁的叔叔聊了起来。他是一个渊博的人。我跟他谈起我的大学生活,渐渐地我们的话题深入到我所钟爱的文学,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偶尔,我会背几段我文章中的话给他听,他用欣赏和赞同的目光看着我。我对生活对人生的一些感悟和态度常常会博得他的共鸣。而我身边的这群男孩惊讶地看着我们,似懂非懂地听着我们似乎有些高深莫测的谈话。那位叔叔便指着我对他们说:“她是一个很不简单很有内涵的女孩,你们应该向她学习,她是你们的老师。”
  我感觉到他们再次审视我的目光突然变得遥远了起来,仿佛,我与他们之间隔着层层阶梯,而这些阶梯,伫立在同龄的我们之间,似乎是不可跨越的。我从没有因为自己是一名大学生就觉得比初中就辍学的打仔高贵,而他们的目光却向我证实着,我的地位是优越的。
  他更是怯怯的,不再理我,而眉宇间的忧郁却像晨露,涨得满满的,滴落下来。
  我听着蔓延的车轨踏着流逝的时光碾过。
  
  我的终点逼近了,梦想在生命的另一端向我挥手,阳光从窗外洒过来,这一刻的我,是灿烂的。我向那位叔叔道别,也向那群男孩道别,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旅程。我看到他把头依傍在车窗外,不去看我。我背起书包穿过长长的走廊向门口走去,有几个男孩执意跟出来送我。
  车又启动了,呼啸着从我身边走过。我突然看到那个窗口的他的目光正游离在我的身上,湿湿的,被泪润过的痕迹在阳光下闪亮。只那么一瞬,我已走到了他视野的尽头。手中的纸鹤滑了下来,我俯身去捡,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踩着异地的阳光,我的脚步沉重得难以开启。
  
  我知道,太阳出来了,他还沉浸在昨夜的情感中没有醒来,所以,他会忧伤。我的感情是慷慨的,他也只是从我一刹那的感动中走过,而我却从他的心灵世界走过,也许会如流星,闪亮后归于陨落,也许,会永远地停驻在那里。而具体实在琐碎的生活,终会将一切的一切都磨蚀得褪色而淡漠。
  我握着小小的蓝色的纸鹤,它的折痕微微地泛着白色,阳光从它上面流过。我对着它微笑,像对着那个偎依着我而眠的男孩。簌簌飘落的蓝色抖翻了我记忆的匣子,它在我的思想里舞动着,翩翩地飞翔,于是我就想把它写下来,让它在我隽永的文字里永恒着。
  它终于累了,倒在我轻柔的摇篮里,酣睡着,做着不愿醒来的蓝色的梦,小小的,蓝蓝的,幽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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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名称:《蓝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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