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夜,唐糖初坐在台阶上听身后的大教堂里传出的歌声。经由夜风的吹动,悠扬清远的歌声像是长了翅膀的天使,向四周轻盈的飞去撞入夜的怀抱。
“糖初,怎么不进去?”楚蒙从教堂里走出来,站在唐糖初的身边,右手习惯性的轻放在她的头发上。楚蒙今天穿了一件质地极为柔软的白色毛衣,很衬他干净透彻的笑脸。
唐糖初像孩童一样仰起天真的脸,原本盖在她头发上的掌心覆盖在了脸上。她的世界暗下来,只有楚蒙的掌心传来的淡淡烛香,以及干燥的阳光的味道。
温暖如水,潺潺四溢。
唐糖初的呼吸使楚蒙的掌心微痒,他收回手刮她扁扁的鼻子,在她身边坐下,笑道:“淘气!”
唐糖初揉着鼻子,假装埋怨:“我鼻子那么扁都是你害的,将来嫁不出去你要负责哦。”
楚蒙唇边有浅浅的笑,他望着前方夜未眠的点点灯火,说:“好啊。如果你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就背着你的床来投*我吧。”
心漏跳一拍,像是打错的鼓点。唐糖初偷偷看楚蒙线条流畅完美的侧脸——他一如平常的淡然,看不出是在玩笑,还是承诺。
唐糖初和楚蒙的相识其实挺富有戏剧性的。楚蒙是全校出了名的好学生,而唐糖初则是全校出了名的“迟到大王”。她常是踏着上课铃冲进学校,“准时”的让值周生不知道该不该记下她的名字。而这时,唐糖初早已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在唐糖初几乎觉得自己可以凭这项“绝技”独步天下的时候,楚蒙作为值周生站在了校门口。
那天唐糖初像往常那样一路狂飙,踏进校门的时候命歹的刚好上课铃结束。楚蒙拿了个小红本子,像门神一样挡在那里,
“名字,班级。”他低着头,略长的刘海随风飞,像春天的柳枝一般。
唐糖初好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用力揉揉眼睛,低着头不说话,酝酿感情。
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回复,楚蒙抬起眼看她:“说呀,说完好去上课。”
唐糖初缓缓抬起头,眼睛微红,说:“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我姥姥她……她……我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才……”
唐糖初欲言又止泪先流的样子成功唬住楚蒙。他犹豫了一下,侧开身体让唐糖初进去。
“不要让值周的老师看见,不然我就帮不了你了。”楚蒙暖暖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右脸颊上浮现可爱的酒窝。
唐糖初一边在心里欢呼,一边抹干泪痕,楚楚动人的说谢谢,而后绝尘而去。
楚蒙望着她“矫健”的身影,看着她奔跑的时候扬起的细细的金色灰尘,忽然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而这种不好的感觉,很快就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被证实。
楚蒙很缓慢的咀嚼像石子一样坚硬的饭粒,耳里灌满了前面一个女生大肆吹嘘自己演技的声音。
声音很熟,清亮微甜,很好听;她讲的情节很熟,似曾相识;她的背影……也很熟。楚蒙终于认出前面那个张牙舞爪的女生,和今早在校门口楚楚可怜的说她姥姥逝世的是同一人。他微微挑起眉,眼里落满了狡猾的笑容。
唐糖初吃完饭,拍着圆圆的肚子和死党朵薇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时,有人拍她的肩。
“同学,你的东西丢了。”
“什么?”唐糖初回头,看到一双狡黠微笑的眼睛。“唐糖初,高二(3)。”楚蒙俯下头,在唐糖初遮校牌之前已将他要的信息看清楚。他还看到校牌上的照片中,眼前这个叫唐糖初的女生留着遮眉的刘海,抿着嘴,很拘谨的看着镜头。她的眼睛又圆又大,眼神清冽,像某种野生的小动物。
“你,卑鄙!”唐糖初遮着校牌,瞪着楚蒙,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以牙还牙而已。”楚蒙翘起唇角微笑,和她身边呆呆的朵薇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和唐糖初擦肩而过。
唐糖初望着他的白色衬衣和蓝色牛仔裤,望着他像小树一样的提拔背影,那么熟悉,好像曾经这样的画面不只一次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有些恍惚,眼前似又出现那个模糊的身影。
【“糖初,我打你你也应该打我啊!以牙还牙懂不懂?”】
唐糖初呆呆的看楚蒙的背影,忽然觉得也没那么气了。
那天最后两节课连起来考数学。数学一向不怎么样的唐糖初最后两大题都扔掉了,不用想也知道明天她接到那张试卷的时候肯定会看到一个极为惨烈的分数。
唐糖初有些气馁的走在黄昏的校园中。经过公告板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到自己班昨天的纪律分竟是满分。
那个楚蒙……想起他的笑,唐糖初觉得好像有阳光晒到她的心里,咸咸的,甜甜的。
楚蒙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叫唐糖初的女生一个人对着公告版在傻傻的发笑的情景。
“傻丫头。”他走过去拍她的脑袋,像拍家里的歪歪那样熟练。
唐糖初见是他,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你这个人,还不坏。”她说。
“当然比某某自称演技过人的小骗子强多了。”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溢着浓浓的笑意,心头一热,不由和她一起笑起来。
唐糖初和楚蒙起边走边聊,到校门口的时候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楚蒙其实不想那么快就和唐糖初说再见,他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女生。目送着唐糖初的背影,他看到透明灿烂的夕阳提着粉红色的裙摆,在她身上踮着脚轻巧走过。
“明天不要迟到了,糖初。”他忽然冲她的背影喊,声音如他右肩上的那轮夕阳般温情。
唐糖初心口猛地的一窒,脚步停下来,捂着胸口说不出话。记忆好像大海底部的沉渣,随着温暖的海水上浮而泛起来,掀起新的波澜。
【糖初……糖初……】
是谁,在被尘埋的记忆中,也曾这般唤过她?
“糖初,想飞吗?从那里跳下来就会飞了哦!”6岁的男生指着二米高的台子对5岁的女生说。
“真的吗,天翼哥哥?跳下来就真的会飞了吗?”小女生问的好认真。在孩提的时代里,飞翔是所有人都曾梦想的事情。
“会哦会哦,你快上去试试!”怂恿的声音。
“哦。”
恶意的怂恿和无知的天真换来的是他被一顿暴打,她一个月无法行走。
“糖初,这是我炼制的“神丹妙药”,吃了能长生不死,你要不要试试?我已经吃了一颗,可是如果将来只有我一个人活着,那太没意思了!你要陪我!”7岁的男生往6岁的女生嘴里塞了颗“神丹”。
“天翼哥哥,很难吃耶……”
“我妈妈说‘良药苦口’。”
“这话我妈妈也常说,她们是不是同一个幼儿园老师教的啊?”
对于长命百岁的期待,换来的是他和她一夜的肚子绞痛。
“糖初,我长大了要加入黑社会。黑社会老大都有女人,你要不要当我的女人?”9岁的男生问的很认真。
“不要。人家还是小女生,不要当女人。”8岁的女生不高兴被叫“老”,咬着棒棒糖纠正。
“诶……那你要不要当我的‘女生’?”男生不介意换个称呼,意思对就行。
“考虑考虑……”
因为长时间的考虑,没耐心的他抢走了她的棒棒糖以“泻私忿”。
——“隔壁的朵朵自己要求当我女人我都没答应呢!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他舔着棒棒糖,看着坐在地上大声哭泣的她,如是说道。
时光如水哗啦啦的流,她和他都慢慢长大。14岁的张天翼长得长手长脚,短短的板寸头,狡猾的星眸,如山脊般挺直的鼻梁,初现少年的俊朗。13岁的唐糖初喜欢穿白色衬衣,及膝的背带格子裙,少女柔软的线条初显。
那时候张天翼的父母似乎总是吵架,张天翼似乎总是彻夜不归。
某天清晨,唐糖初去上学的时候在弄堂的拐角处看到带着一身伤回来的张天翼。他亦看到她,微挑眉。他看向她的眼神不再似孩提时的天真,而是如水般流动着的邪气。
“天翼哥哥。”13岁的她还是习惯那样叫他,声音软软的,清亮天真。
张天翼摸着下巴,笑容邪气,慢慢*近她。她后退,退退退,一直退到背*墙壁无路可退。
“天翼哥哥……”她不懂,陌生的害怕爬到心头。但她还是像童年时那样叫他,双手垂立,掌心平贴在墙壁上,背脊传来潮湿的凉意。
“哥哥?”他笑,眼神邪恶,“谁是你哥哥?”
张天翼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笨拙的将唐糖初圈在自己的胸怀和墙壁之间,脸微红,气微喘,却尽量摆出很老练的样子。
“你是……我的女人!”他低头亲吻她像花朵一般柔软的嘴唇,不过蜻蜓点水,却让他自己的世界山摇地动,惊心动魄的比刚飙完车还过之。
唐糖初睁大眼,脑袋里哄的一声炸开了。她呆呆的瞪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睫毛他的眼,两秒钟后终于意识到他正在对她做的事。唐糖初用力推开他,眼眸潮湿。她用力的用袖子擦自己的嘴唇,像是极厌恶他留下的气味,他留下的痕迹。
张天翼看到她的动作,眼里的火种一下子熄灭,紧张青涩的表情迅速换成嘲弄。
“没人吻过你吗?原来你行情那么差!”他不屑的撇嘴,长长的低垂着的睫毛却微微颤动。他在害怕,怕她从此恨他入骨。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回转。
掌心疼痛,比不过来自心底的伤痛。唐糖初垂着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眼泪终于掉下来,敲打在她自己裸露的皮肤上啪啪响。虽然懵懂,但她清楚的知道心里埋藏多年的种子初发芽就被无情扼杀了,或许再也见不到阳光。
张天翼看着她,危险的眯起眼却没有还手。他张天翼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但是即使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还是不忍心对她挥拳头。
“你让我真失望!”唐糖初转身跑开,书包随着跑动的身体一跳一跳的,像只受伤的小鹿。
他知道她在哭,眼泪一定像花一样朵朵绽放,伤心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
这个……女人…….不知道怎么骂她才可以不至于亵渎她。张天翼狠狠的在墙壁上砸了一拳。14岁少年的眼泪掉在手臂上,落在长在墙缝里的植物叶子上。啪嗒,啪嗒,水滴淌的声音如此清晰,一声一声,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长满青苔的古老墙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坑,如同他心上掉了的那个缺口。他又转身看她的背影——空空的弄堂,凉凉的风,已经看不见她哭泣奔跑的身影。她现在,该在过马路了吧?有没有人提醒她要看清红绿灯……以前小时候,她总是扯着他的衣角慌慌张张的跑,看见汽车开过来会喳喳呼呼的叫,像只麻雀一样……
张天翼终于忍不住蹲在空空的弄堂里,按着心脏,压抑的低声哭泣。糖初……糖初……他叫唤她的名字,声声,生生。他是那么害怕他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叫她。
第二天张天翼就搬走了,跟着他的妈妈。他没带走的衣物被他的爸爸丢的满院都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吧……这个认知让唐糖初不知道该怎样界定他清晨的逾越。
张天翼离开两个月,唐糖初在给院落的那棵向日葵花洒水的时候,看到花瓣下被月光照的微微发光的玻璃弹珠。犹豫了一下,她捡起那些曾在他们的童年里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玩具。三颗玻璃弹珠静静的躺在唐糖初洁白的掌心里,光泽流转,就像记忆中张天翼的眼睛一样漂亮。
张天翼——他的名字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张天翼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倒是米修和唐糖初联系过几次。偶尔在网上碰到,她们会像认识
很久的朋友那样聊一些自己的事情。唐糖初觉得米修是个很不简单的女孩子,只身一人却能在声色场所洁身自好;那么年轻就可以一肩挑起自己的生活走自己的路。
“糖初,有空来看我吧。我在城北街一家叫‘子午线’的酒吧驻唱。”有一天深夜告别的时候,米修敲过来这样一行字。
“好的米修,等我来找你。”唐糖初发送完最后一个笑脸符,上床睡觉。黑暗中,她握着手机,看到张天翼的头像始终没有跳起来。
开学,补课,生活乱的一团糟。
唐糖初有些疲倦的从城北的王老师家补完数学回家的时候,已是华灯初放时分。大大小小的彩灯都亮起来,把街道装饰的格外美丽。唐糖初想起米修说过的那家酒吧好像也在这附近,拐过去找了一下。“子午线”在黑白底的木板上被蓝色的灯光照得别有情调,唐糖初一眼就看到了。
她进去的时候米修正坐在吧台边喝冰水。她今天画了很浓的妆,黑色的眼影显得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她看到唐糖初的时候举起手挥了一下,脸上有笑。
唐糖初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米修,我来听你说故事了。”米修曾在QQ上和唐糖初说,等她和米修再面对面的时候会讲个故事给她听。
米修看着手里透明的杯子,洁净的水,笑着说:“好啊,我给你讲个主人公也叫米修的故事吧。”
那年米修十一岁,还是一个有些懵懂的小姑娘。“绘画神童”的称号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过是想像普通孩子那样很快乐的在太阳底下玩捉迷藏——也变成了一种奢望。因为常会有意无意的被父母拿来比较,同楼的孩子都不愿和她玩,同班的同学也不喜欢她。米修总是一个人跑到空空的画室里用色彩说话。浓烈的色彩交织,好像绞缠着她灵魂的渴望。
那天她走进画室的时候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她没画完的画前。米修跑过去扯下画布,脸像苹果一样通红。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衣服站在众人的视线里,心里感到羞耻。“孤独是羞耻的。”她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过句话。
那个男生尴尬的站在那里,然后笑笑,低声说:“对不起。”
米修低着头,用力的摇摇:“没有关系,真的。”她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同学和她说话了。
那个男生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说:“你不要哭,我错了还不成吗?”然后他慌慌张张的逃跑。米修透过泪眼,看着那个瘦瘦的背影,心里有温暖的潮水一波一波的泛上来。
他叫秦南臻,比米修高两级。虽不及她,但也是在绘画方面也极有天赋的孩子。
米修在知道他的名字后,把“秦南臻”三个字写满了整整三本草稿本。
那年夏天的时候,秦南臻小学毕业,考入了当地一所重点初中。米修哭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红肿着眼睛开始很努力的啃书本。两年后她也考入了那所初中。
过了一年,秦南臻又以特招的身份进入了省中。两年后,米修也同样进了那所高中。16岁的米修在高中的校园里再次看到秦南臻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她不要再错过他。
秦南臻是广播站站长,米修就写了许多许多稿子丢在投稿箱里,并且把自己的名字写的又清楚又漂亮。秦南臻在学校里吃饭,,米修就常常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看他一眼,吞一口饭。秦南臻喜欢打篮球,米修就天天跑去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一边背单词,一边看他打球。秦南臻是学校美术社的,米修就报名参加了自己以前最不屑的社团,在角落里胡乱鼓捣一通,其实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排的秦南臻身上。可是美术老师还是经常到她这个角落晃晃,对她大加夸赞一番,说什么她的构图富有想象力。这时候秦南臻就会回过头来,清澈的目光很轻盈的落在米修的身上。那一刻,米修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心如鹿撞的声音。
那天在画室里只剩下她和他。米修闻到空气里浮着栀子花的清甜气味,不知怎么有了莫大的勇气。
“秦南臻,我喜欢你。”她在画室的最后一排,对第一排的他这样说道。简洁而直白的告明心声。
秦南臻没有说话,慢慢的收拾好东西,慢慢的走出画室,把门轻轻带上。门关闭时发出的小小“咯嚓”声,让米修产生自己的灵魂被人“咯嚓”一声拦腰剪断的声音。她没有哭,虽然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后来米修有给他写过信,说了一下那天告白的心情。秦南臻有回信,但只说,要好好学习,我们要一起共勉之类的套话。
米修也有给他打过电话。暗压忐忑的心情,假装自己是那种神经大条的女生,说,诶,要不要出来一起玩啊?秦南臻说,我今天要补课。改天吧。米修握着话筒,紧张的手心出汗,一直重复说,这样啊这样啊。对话趋于平淡的沉默。米修听到秦南臻绵长的呼吸,后来她又听到他把电话轻轻扣上的声音。
“嘟——嘟——”的盲音,让米修的心渐渐冷掉。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米修受学校推荐,得到一个去德国美术学院进修的机会。她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也好,反正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秦南臻打来电话说:“米修,我们出来聊聊。”
米修放下电话的时候手还在不停的抖,原来他早已在她的心里深深扎根,一直以来从未曾离开过。
在一家叫“水晶琉璃”的冰屋里,他和她面对面的坐着,长久的沉默。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米修低着头,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心里的希望在渐渐发酵成失望。
秦南臻的手伸过来,掌心覆盖在米修的手背上。他说:“米修,再给我一次机会。”
眼泪掉下来,打在他的手臂上。“为什么现在才说?我已经要离开。”
“我不知道,原来要失去了才能真正明白。”秦南臻眼睛微红,“大概还有一个月吧,我们彼此留下这最后一个月的快乐记忆也好。”
那年的夏天,是真正属于秦南臻和米修的,他们整天在一起。一起早起爬到风很大的山顶上打羽毛球,一起窝在开足冷气的画室里画画,一起在图书馆静静的看书,一起到破烂的篮球场上挥霍汗水。那时候米修常想,幸福,就是这样了吧。她真的不想让它就这么无疾而终。所以高二开学的时候,她就到老师那里微笑着把那个机会放弃。
有失才有得。米修不是贪心的人。
可是事情逆转的是那么迅速,米修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她以为得到的也没有得到。因为她的放弃,秦南臻很自然的顶替她的位置登上了去德国的飞机。
在机场里,秦南臻的表情尴尬。米修差点恍惚的以为一切又回到了当初他偷看她画的豆蔻年纪。
“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被爱情丢掉的女人总喜欢这么问。
秦南臻在米修直接的目光下无处躲藏。他犹豫了一下,眼睛不敢看她,说:“有吧。”
“有吧?”米修冷笑,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这是她第三次为他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她用劲所有力气一巴掌甩在秦南臻的脸上,然后昂首阔步走出机场。她觉得她是个英雄,真正的英雄。
米修回到学校退了学,不顾双亲的极力反对,执意北上,在人流复杂的酒吧里当驻唱歌手。她如此清楚的知道,南方那座城市里循规蹈矩的生活已经不再是她要的,她要开始自己的生活。
米修讲完了她自己的故事,一口喝干净剩余的冰水。然后跳到舞台上指着台下的人说:“一起跳起来吧!一曲《BADBOY》送给所有的BADBOY!”米修充满爆发力的声音很具感染力,所有人的热情被炒高。唐糖初在台下看米修妖娆热烈的跳舞,看她黑色的眼影和紫红色的唇膏下年轻脆弱的脸庞,听她像是会打在听者头盖骨上的高亢声音,心微疼。她分明看见有个19岁的女生,从米修的身体里走出来,*在舞台黑暗的角落里看她自己热力四射的歌唱,脸上有嘲弄的笑容。
“我不喜欢楚蒙。”唐糖初和她告别的时候,米修这样说道,“因为他的样子让我想起秦南臻。”
是因为还在爱,所以才会恨吧,甚至连相像的人都无法喜欢。唐糖初看着她深黑的瞳仁,没有把话说出口。
“楚蒙和他是不同,对于这一点我万分肯定。”唐糖初微笑着拥抱米修,然后走入夜色中。
米修看着唐糖初的背影,怀里还有她柔软的触觉。唐糖初的生命是那么年轻稚嫩,好像初绽的花骨朵,可是自己似乎早已垂垂老矣。米修把手里的烟蒂熄灭,走进酒吧,重新投入她的生活。
她的夜,才刚刚开始。
开学一个星期后,唐糖初才收到张天翼的短信。他说:“糖初,出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去的那个被废弃篮球场吗?我在那里等你。翼。”
唐糖初瞪着那个“翼”字看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当她到那个篮球场的时候,张天翼正在打篮球,他呼出的热气好像薄薄的雾一般笼罩在他的周围。让唐糖初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三分——栏板——球反弹过来落在唐糖初的手里。张天翼回头看到她,露出漂亮又落拓的笑容。
“糖初。”
唐糖初运球到篮下,三步、起跳,动作一气呵成,桔红色的篮球稳稳的落入筐里。
“原来你还没有忘记。”
“有些事情,怎么忘记?”
张天翼走到唐糖初面前,拨开她遮住眼睛的长发,说:“糖初,还记得我骗你从二米高的台子上跳下来,害你一个月不能走路的事吗?”
“怎么忘记?”唐糖初眯着眼笑。
“还记得我把自己配制的‘神丹’塞到你嘴里,害你和我一起肚子疼的事吗?”
“怎么忘记?”
“还记得我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女人,抢你棒棒糖的事吗?”
“怎么忘记?”
“还记得我为你摘果子被狗追,却说是捡来的事吗?”
“怎么忘记?”
“还记得我一个人在家里发高烧说胡话,你在我旁边守了一夜的事吗?”
“怎么忘记?”
“还记得朵朵说我是她的,你第一次动手推人,把我藏在你身后说我是你的事吗?
“怎么忘记?”
……
“那么,你还记得我临走的前一天早晨,在弄堂里强吻你的事吗?”
唐糖初的睫毛上又吸满水滴,她很用力很用力的吸气,一字一顿的说:“怎么,忘记?”
张天翼珍惜的把她揽入怀里,说:“那就不要忘记好了,永远不要忘记。”
“糖初,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这个你也不要忘记。”
唐糖初再怎么用力都没有用,眼泪还是不停的涌出来。她的脸半埋在张天翼的怀里,泪水在他柔软的运动服上画下圆圆的斑点。
“张天翼,我真的曾经以为我已经忘记你了。可是原来,关于你的那些记忆是刻到骨头里去的,不是想要忘记就可以忘记那么的简单。”
张天翼抱着唐糖初,用力的似要把她揉到自己的骨血里。他看到缕缕阳光中飞舞的细细灰尘,看到枝头新芽初绽的痕迹,心是软的。
那天他们手牵手坐在篮球场的看台上,说起在分别的四年里各自的生活。唐糖初和所有同年龄的孩子一样,没什么特别。张天翼的经历就显得特别了许多。他跟着***妈去了其他城市以后,和这里的同伴也失去了联络。成绩稍微好看了一点,可是大学还是遥遥无期的样子。半年前他在街上闲晃的时候碰上了后来被他称为Jack的演艺经纪人。他说张天翼的条件很好,希望他去学习表演。他有一家经纪公司,适当的时候可以捧他做明星。张天翼对当明星倒不是很有兴趣,但是他对于改变目前的生活很有兴趣。就和Jack签约,跟着他又回到了这座城市,目前在学习唱歌和表演方面的东西。
“那你将来会是大明星哦!”唐糖初托着下巴看他说话,装作很崇拜的样子说。
张天翼敲她的脑袋,指控:“你在嘲笑我!”
“我没有!”唐糖初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像是风吹起的涟漪,扩散开去。
“喂,你寒假里怎么没找我啊?”唐糖初忽然想起自己的等待,她差点以为她和他又要擦肩而过。
张天翼握着她的手,仰望清澈的蓝天说:“想要你想我,想要你因为想我而先打电话给我。可是我还是不争气的比你想我更想你。”
唐糖初偷偷吐舌头,不敢告诉他她其实是忘记自己也可以打电话给他。她跟着他仰起头,平静的天空中没有飞鸟的痕迹。但是唐糖初知道,那些鸟儿很快就会回来,从南方温暖的国度飞回来。
因为,小城的春天已经到了……
唐糖初趴在课桌上做习题的时候,手机在课桌振动,发出爬动的声音。
屏幕上跳动着张天翼的头像。
“糖初,放学到芙蓉路的‘鋈眉玻璃屋’等我。”唐糖初孩子气的咬着嘴唇,用力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因为除了周末他们是不见面的,她和他的学习都很忙。想了半天她才忽然想到今天是“愚人节”,不由傻傻的笑起来。
张天翼不是那种会过“愚人节”的人,而且他不会骗她,即使只是玩笑。唐糖初把手机放进课桌,继续解让人脑筋打结的题目。可是她再也做不出来了,因为书本上的字都变成张天翼笑的模样。
放学的时候忽然下起大雨,唐糖初被淋的透湿,站在“鋈眉玻璃屋”窄窄的屋檐下,依然有冰凉的雨滴落到她身上。她望着雨帘中奔跑躲雨的人们,等待张天翼的到来。
对街躲雨的小孩子发出惊讶的声音,和男友共用一顶伞的女生在雨中停下脚步——唐糖初忽然看到空中飘落下一场玫瑰花瓣雨,热烈的颜色在冰冷的雨水中燃烧成一种动人的美丽。铺天盖地的如同翩翩红蝶款款飞舞。唐糖初走出遮雨的屋檐,仰起头。雨水不断的落在她的眼睛里模糊她的视线,红色的花瓣落了她一身,和着雨水粘在她的发上,她的肩上,她的衣裙上。当一片芬芳的玫瑰花瓣落在她眼睑之前,她看到二楼的窗口上张天翼明亮的笑脸。
幼稚也无所谓。糖初,我只想你幸福,能感觉到我恋你如昔,甚至更胜昔。
每年的春天都是如此短暂。春花还未开尽,夏天就带着明媚的阳光,旋着轻快的舞步跳进了唐糖初的世界。
焦头烂额的应付完期末考,唐糖初就要飞到南方的一座大城市去学英语。据说那所英语补习学校非常的有名,去过的人都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提高。
张天翼开始正式录他的第一张专辑,明显的忙起来。他们有时候一个月也难得见一次。那天他是背着Jack偷跑出来的,却得到一个唐糖初要暂时离开一个多月的消息。(紫^雪^草^论^坛^欢^迎^您hTTP://liuzhuobest.cc.topzj.com)
张天翼和唐糖初并肩坐在两个小小的秋千上,一前一后的摇晃。满天的灿烂星光,冷月默默无声。
“说话呀,我不喜欢我们之间这样子。”唐糖初把秋千荡的很高,裙摆哗啦啦的响,她想象自己是会飞的。
张天翼看看她,还是不说话。他跳下秋千,走过去停住唐糖初的,然后一把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我们要一起努力。你努力的好好学习,我努力的好好唱歌,我们都为我们的未来一起努力!现在分开一会儿不要紧,我们有很长的一生可以去等候,不是吗?”他的声音闷闷的,留恋她身上的气味。
“笨蛋,本来就是啊!”唐糖初拍拍他的脑袋,用笑来掩饰内心的感动。
“我笨吗?”张天翼和她鼻尖对鼻尖,瞪着她,呼出的二氧化碳和她的纠缠。
“那还用说?”唐糖初微微侧开头,不畏恶势力的揭露真相。
张天翼毫不留情的揪着她的耳朵说:“敢说我笨?哼,罚你听我唱新歌,恶心死你!”
“好啊好啊,恶心死我吧!我等着!”唐糖初呵呵笑着和他一起做在草地上,张天翼的声音在7月的空气里混合着花香弥漫。
“阳光在墙上开成蝴蝶的斑斓/飞入你的眼眸/变幻迷离的安然/是谁在歌唱记忆中的那场花殇/又是谁的手指在吉他上奏弹/奏弹/这一季的晴岚……”
唐糖初坐在这座南方大城市的陌生教室里,头顶上的风扇吱呀吱呀的旋转,周围是神情漠然的陌生的脸。她低下头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心里充满了压抑感。
“秦南臻?!”唐糖初无意中看到同桌在书本上写下的名字时愣了一下。
“嗯?”秦南臻抬起头,如春水般温暖柔和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现。他干净清秀的脸上有别于大多数人漠然的微笑。
唐糖初睁大眼睛看着他,觉得实在不像那个米修说的那个“秦南臻”。
“你喜欢画画吗?”唐糖初似随意的问。
秦南臻点头,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学画已经有十二年了。”
“猜的。”唐糖初笑笑,在心里把他和米修说的那个“秦南臻”之间画上了一个等号。可是,她看他的表情和说话的样子实在不像那种卑鄙的人,而且——他不是该在德国吗?
唐糖初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有人拍她的脑袋。
“楚蒙!”看清来人后,唐糖初很快乐的大叫出声,声音里装满了清晰可见的快乐,“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来了啊。”楚蒙的脸颊上露出笑涡。
位置是按报名的顺序排的,楚蒙和唐糖初打完招呼后不得不坐到后排去。他的英语一直就很好,四级的考试早就过了。可是知道唐糖初要到遥远的南方来学英语时,他还是忍不住也报了名。他想离她近点,哪怕只是坐在一个教室里听课也好。
楚蒙望着唐糖初瘦削的背影,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中的缘由。
本以为一个多月的英语补习会难熬的度日如年,可是因为楚蒙的出现,唐糖初觉得时间流淌的迅速起来,啦啦啦歌唱着一直向前跑。每天上完课,他们一起在学校附近的拉面店叫上两碗牛肉面,大块朵颐一顿。然后再回到教室里复习巩固学过的知识。
唐糖初在和秦南臻简单的交谈中也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她觉得她所认识的秦南臻是一个生性纯良,温和有礼的人。
补习完的最后一天,全班在那座城市最大的酒楼里吃了一顿结业饭。唐糖初坐在秦南臻的身边,在说笑、猜拳的嘈杂声中,安静的讲述了那个米修给她讲过的故事。她一直注意秦南臻的表情。他一开始是惊讶,后来趋于平静,一种暗涛汹涌的平静。
“糖糖,请你带我去找给你讲故事的那个朋友!”秦南臻的眼神坚定,执着炽热。
唐糖初回到熟悉的城市时已近黄昏,她在接机的人群中没有看到张天翼的身影。微微有些不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唐糖初回了趟家安顿好后,就带着秦南臻去“子午线”。
远远的,她看到米修*着木头的门在抽烟,烟雾缭绕,让她的表情不甚清晰。
“米修,我带个人来见你。”唐糖初说完,看到米修慢慢站起来,眼睛定定望着她身后的秦南臻,千万种复杂的表情从她的脸上略过。然后她慌张的把烟蒂丢在地上,转身狂奔!
“晓米!”秦南臻迅速追了过去。
唐糖初望着他们追逐、奔跑的身影,开始觉得有些不美丽故事的结局,并非不可改变。
米修迎着风,深紫色的发肆意飞扬。黄昏依然热烈的八月阳光灼痛她习惯夜的皮肤,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因为突然的超负荷运动而抽痛起来。她慌不择路跑进了小巷的死角。米修背*着墙,转身大声冲追来的秦南臻喊:“你快消失,你快消失!我不要看到你!”她的眼神似受惊的小兽,被逼入绝境。
“你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你自己吧。”秦南臻站在离米修五米远的地方,目光在他熟悉又陌生的她的脸上流连,声音渐渐放柔“晓米,跟我回家,你的妈妈很想念你,我……也是。”
“你骗人!我那样子毁坏她所有的希望,又这样对待你,你们怎么可能还会想念我?我是那么坏的一个人!”米修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她用力的抹去,可是又有新的涌出来。脸上的妆化成脏脏的一团。
米修给唐糖初讲的故事里,人物、事情是真的,可是那个利用感情去骗取进修机会的人是米修,而不是秦南臻。秦南臻在那两个月里是真的喜欢上了米修,又因为别的一些原因,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德国那所美术学院招的是高三生,可是因为秦南臻的放弃,极有天赋的米修成为唯一的人选。
在机场,秦南臻问她:“晓米,你有真的爱过我吗?”米修看着他受伤的神情,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真的有,不然不会那么用功的念书只为可以万无一失的考上他念的学校,也不会骄傲如她却还是开口和他告白。只是她当时莫名其妙的自尊和不愿认错的骄傲,让她任秦南臻失望的离去。
米修眼睁睁的看着秦南臻离开她的视野,心里硬生生的被破开一个口子。她丢掉行李,任性的改搭去北方的飞机,把南方的生活丢的远远的。
她开始叫自己米修,过一个名为“米修”的寂寞女子的生活,远离爱情、亲情和阳光。
米修是单亲家庭,一直很优秀的她是***妈所有希望的寄托。这样的变故,可想而知对她的妈妈伤害和打击有多大!
她和他,真的还会想念她,真的还能原谅她吗?
“晓米,我很想念你。当时离开,只是因为伤心,并没有怪你。”秦南臻走近米修,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拥她入怀,“晓米,虽然我们真正在一起的只有两个月,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妈在你离开之后真的很伤心,但是她没有怪你很久。你知道吗?她每天都会帮你整理房间,不让灰尘把你喜欢的枕套弄脏。她一直在等你回去……”
“不要说了……”米修心里的那根偏执的坚持终于“蹬”的一声断裂,她接近崩溃的在秦南臻的怀里痛哭失声:“南臻,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没有关系的,晓米。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而且我现在过的很好。”秦南臻拥紧她,像是拥抱着他这生最大的幸福。
晓米,回家了,不许再如此放逐自己,你是被爱着的……
米修或者说周晓米,跟着秦南臻回去她长大的城市,重回她的生活轨迹。临走前,她把自己买下的那所小小的公寓和里面所有的她两年来搜集的秦南臻的画都送给了唐糖初。
唐糖初和张天翼送走米修后,一起去了她曾经住的那所小公寓——现在,它是唐糖初的。
唐糖初坐在柔软的垫子中,看张天翼仰头看画的认真表情。
“张天翼,我们很久没联络了。”唐糖初敏感的觉得,她和他的感情好像正随着下降的气温而飞速下降。在南方补课的时候张天翼开始还有短信发过来,可是后来再没任何讯息。而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又总是关机。
“我很忙。”张天翼淡淡的说,目光停留在一幅叫做《思》的画上。画中抽象的女子安静的望着水里自己的影子,脸上有经历风雨后的平静和成熟。水体是变幻深浅的蓝色,组合成各种迷离的幻象。
唐糖初有些困惑,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们这是怎么了?”
张天翼终于回过头,认认真真的看唐糖初的眼睛,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说:“糖初,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适合。我要出新专辑了,公司说我最好不要找关系亲密的女生。因为我无法给她们想要的东西,对彼此都是负担。”
唐糖初笑起来,清脆甜亮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转,笑到后来她的泪花都出来了。
张天翼望着她,眼神清冽,眼底有很多深色的东西,浓的化不开。
他推开门离去。
唐糖初的情绪终于不受任何控制的宣泄出来,她趴在柔软的枕头上默默流泪。
张天翼,他好像总是让她哭,让她难过。
他这个……坏小子!
开学就是高三,首先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考试。唐糖初被考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沙滩上搁浅的鱼,在不属于她的世界里挣扎。
“糖初。”
唐糖初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的时候,听到楚蒙的声音,可是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只可爱活泼的松狮狗。
楚蒙假装很伤心的摸摸心口说:“我这个好朋友居然还赶不上一只小狗的魅力。呜呜呜,真伤心。”
唐糖初的唇角翘起来,说:“原来大名鼎鼎的学生会楚会长也会耍宝啊?”
“只要你喜欢,我耍什么都‘义无反顾’。”楚蒙揉揉松狮狗的脑袋。声音是玩笑的,心却是真的。
唐糖初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动作熟练的很眼熟,好像曾在她身上也发生过无数次……
“你说的歪歪……应该是指你表弟吧?”她祈祷千万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不然……
“不是,是它!”楚蒙笑的天真无邪,把歪歪举高到和唐糖初大眼瞪小眼。
唐糖初愣愣的望着狗狗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缓慢的眨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偏过脸瞪着楚蒙无辜的笑脸,阴阴的说:“楚蒙,我从来都没有对你‘暴力’过吧?你是不是已经期盼我的拳头很久很久了,嗯?”
楚蒙终于大笑出声,抱着睁着大眼一脸无辜的歪歪左蹦右跳躲闪唐糖初的“袭击”。
跑够了,笑累了,唐糖初和楚蒙坐在大街上的木椅上,舒坦的晒太阳,歪歪在他们的脚步钻来钻去。
初秋,微凉。叶子还是绿的,可是香樟已经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叶子,像是要落尽这一季思念夏的泪。
“楚蒙,我和张天翼好像和这个夏天,一起结束了。”唐糖初闭上眼睛,感受阳光亲吻她额头的感觉。
楚蒙的手放在唐糖初的脖颈上,看着她微翘的睫毛:“糖初,未来我们无法预期,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但是高三之后的方向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和我一起努力吧,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是你说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我不想一年之后和你天南地北。”
唐糖初睁开眼睛,没有缘由的热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楚蒙,我们一定会考到同一所大学去的,我答应你我一定努力!”
记忆里,谁和谁的谁,也曾这样互相鼓励,互相承诺?
楚蒙假装粗鲁的把手臂压在唐糖初的脸上,说:“你流眼泪的样子真难看,借你袖子快点擦干净!”
唐糖初呵呵笑着乐出声,泪水肆意流淌,渗进楚蒙柔软的衣料里。
朋友,真的比情人要长久。
唐糖初开始很用功的念书,除了做大叠大叠老师发的试卷,还要另外做楚蒙给她找的习题。做错一题罚十题,她好像永远都做不完那些厚厚的试卷。但是看到渐渐有了起色的成绩,她再辛苦也是不亦乐乎的。
一模的时候唐糖初在年级段的名次升了二十个位置,和第三的楚蒙之间还隔着六十六名。可是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唐糖初渐渐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那六十六个位置并非已往所想象的那般难以逾越。
周六,唐糖初和楚蒙如往常那样在图书馆里做作业,温习功课。身旁的一个女生戴着耳机在看杂志,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晃动。CD的盒子放在她的手边。封面上那个模糊的黑色侧影和他身后大片大片盛开在晴空下的向日葵在跃入唐糖初眼帘的瞬间,灼痛她的眼睛。
“可不可以借我听一下?”唐糖初拉着女生的袖子问。
女生友好的把一个耳机塞到唐糖初的耳朵里。“他是新人,但是音乐的感觉很好,很清澈,有一种别于娱乐圈浮躁的安静……”
唐糖初没有仔细听她的讲解,只听到耳机里熟悉的声音吟唱着熟悉的歌:“阳光在墙上开成蝴蝶的斑斓/飞入你的眼眸/变幻迷离的安然/是谁在歌唱记忆中的那场花殇/又是谁的手指在吉他上奏弹/奏弹/这一季的晴岚……”
过去的一慕慕似在眼前飞逝而过,像一列开往过去的地铁,再也无法回头。
楚蒙从一开始就注意唐糖初的表情,后来他在桌子底下握住她冰冷的手。
“糖初。”他唤她的名字,把她挣扎在冰冷与温暖中的灵魂拉出来。
唐糖初说着谢谢,把耳机还给那个女生,再面对楚蒙时已是一脸的灿烂笑容。她俯下头做作业,唇角是翘起来的。
楚蒙也低下头继续做作业,不看她的笑容。过了良久,他才轻轻说:“糖初,不想笑就不要笑。在我面前,你不需这样伪装自己。”
张天翼的专辑没有宣传,没有吵作,近乎一个奇迹般在这个冬天流行起来。街头巷尾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清澈的,温暖的,感伤的,深情的。
唐糖初偶尔会在街上忽然停住脚步,聆听旁边音像店里传来的他的声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他,他的身影也已经在她心底模糊成某种伤心的符号。
“仲夏清晨/微甜的风/柔软的吻/僵硬的转身/你可否知道我的心声/勿忘/勿忘……”
勿忘?她已决定要忘记,永远不再想起,尘封过往岁月中那段喜喜悲悲、起起伏伏的记忆,关于他张天翼的所有记忆。
他翻手能让她笑,他覆手能让她哭——而她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个动作是翻手还是覆手。
那年的夏天,唐糖初和楚蒙如愿考上了同一所重点大学。在如画的江南水乡开始他们快乐珍贵的大学生活。唐糖初似乎已经放下了关于张天翼的一切,轻盈的笑容里再没有一丝丝雨的气味。
而张天翼则在少数民族的山区里,也过着他平静安详的日子。虽然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红润似花般凋谢,深夜的时候也常被腹间的疼痛折磨至醒,但是当张天翼听着窗外林海起伏的沙沙声,想起唐糖初的笑脸,疼痛的感觉也就轻了许多,心是踏实的。
他现在在寨子里教一些孩子说普通话、认字、唱歌,生活清闲舒适又充实。好像回到了最初最简单的那个张天翼。
糖初,你一定过得很好吧?我知道楚蒙一定会比我待你更好,更能给你幸福。
张天翼常常望着天空,看云层变幻成种种形状,想象同一片天空下她多样的快乐的表情。可惜,他已再看不到。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听课,还是和朋友欢笑?有没有人提醒她她不可以喝太多酒?她对酒过敏的皮肤会起的红色小疹子,让她一夜难眠……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山区里反常的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松软的山体滑坡,吞没了好几户人家的竹楼,包括张天翼的……
两天之后,他的尸体被找出来,右手的掌心里牢牢握着手机,里面储存着三十多条永远也不会发出去的短信。
“糖初,我爱你,再没机会。如果有来生,我可不可以再奢求一次?”
他被泥石吞没的前一天寄出的信件,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唐糖初家的信箱里。
信封里有山外来的探险者给他拍的一张照片:蓝色天空,青色的树影,黄色的竹楼,他清澈微笑的脸,被风吹得凌乱的黑发,怀里的白色小狗,身边仰着头有些惊讶的望着镜头的山里孩子的脸。
照片后面有他干净洒脱的字迹:糖初,别来无恙?
唐糖初手里握着的粉笔断成两截,她忽然回首,似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可是身后只有空空的操场和凉凉的风。入夜的校园是安静的,似只剩下她和他。
“糖初,怎么了?”站在桌子上画报头的楚蒙关切的问。
“没什么,只是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大概这几天都在忙学生会的事,累的神经兮兮的。”唐糖初眯着眼笑,弯弯的眼,弯弯的眉,弯弯唇角。脸上都是快乐的符号。
“糖初,离你的三十岁还有八年零三个月四天十二小时。”楚蒙一笔一划,认真的画报头上舞蹈的女子快乐的笑脸。他也想如此,描绘她的未来。
唐糖初仰头看着楚蒙认真的表情,看着他头顶上方的飞蛾,傻傻的一下一下撞着壁灯。
她低下头安静的抄写,良久后轻轻的应道:“嗯。”
天使离开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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