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小野菊开了,漫天遍野的一片黄色,黄昏里,和绚丽的晚霞融合成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丽。
闽玥喜欢坐在山顶上往远处望,苍茫的天空下,远处,是一座渐渐升起炊烟的城池。栗晟国的国都韵枫城里,她曾遇见了他,那个将眼泪落在自己手心里的少年,他说,将来他一定会来娶她。
可是回忆,终究只能埋在灵魂的深处,从明天开始她的命运不再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入宫的时候,闽玥穿着娘亲亲自为她缝制的嫁衣,红色的嫁衣上绣着夺目的牡丹,那颜色,比鲜血红了几分。她记得母亲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拉着她的手,眼泪婆娑,母亲说,玥,要记住,你的地位是你爹用生命换来的。
闽玥点点头,她知道,在他父亲战死沙场的时候她的命运便在硝烟里泯灭了完全。
跪在大殿上,闽玥低着头,听总管太监手拿一抹金黄宣读着圣旨,那个未曾见过面的皇上将她封做了玥妃。闽玥浅笑,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可是却只能从太监总管的手中接过一抹金黄而已,连那个所谓的夫君也见不到一面。
红色的帷幔上绣满了百花,听说那百花都是御用的绣房赶制的,只有新入宫的妃子才能用得上。闽玥的新婚之夜就是数着这些百花度过的,一朵一朵,数乱了轨迹再从头开始,直到最后,眼泪落在绽放的花儿上,留下再也数不清的痕迹。
伺候闽玥的贴身宫女叫小环,模样清秀,笑着的时候脸上会荡漾出两个小酒窝。闽玥记得见到小环时她说的话,娘娘,你生得好美,只要皇上见到您,就一定会疼惜你的。
闽玥扯起一抹笑,笑容牵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小环的伺候下脱下嫁衣换上了宫廷服饰。她知道小环是在安慰她,可是,心却感动着,皇宫里能给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好脸色的人,不多。
第一次见到科尔沁?栗宴的时候天上飘着雪,距离闽玥进宫已经三月。可笑的是三个月了,她却依旧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皇上夫君生得是什么模样。
而三个月的时间却足够周围的下人们认清闽玥在皇宫里的地位,一个不住在冷宫的冷宫娘娘。
换上小环的宫女服装去御膳房取饭菜是闽玥最喜欢做的事情,从她所居住的落音宫到御膳房约莫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只有在这段时间里,闽玥才是放松的,可以忘记爹爹的战死沙场,可以忘记母亲的苦苦守候,可以忘记自己嫁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夫君……
雪花落在松针上,凝集成晶莹的冰柱绽放出璀璨,闽玥仰着头站在树下,看着光线从那些松针上穿过留下彩虹一般的轨迹,痴痴的,嘴角泛着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松树后突然走出了一名男子,黑色的长衫裹着黑色的狐裘,眉眼如画,薄唇高鼻,深邃的目光如一汪潭水,可是那双眼睛里,分明有化不开的仇恨。
闽玥一惊,慌张的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心中更是恐惧了几分,面前的男子身上弥漫出一种压抑的意味,那种感觉比寒冬的触觉更冰凉了许多。
风一吹,一阵刺鼻的酒气涌进了闽玥的鼻中,她拧紧眉头再看狐裘男子,一双眼睛俨然有些迷蒙。闽玥心中暗忖还是不要和喝醉酒的人多有瓜葛才好,也不说话,转身就想离开,可是走了两步,却被人从身后猛地拉入了怀中。
还来不及反应,红唇已经被人攫住,黑色的压抑充斥在缠绵的吻中,想反抗却又贪恋着那抹诡异的魅惑。
雪花晶莹,落在两人的发丝上没有融化,闽玥睁大了眼,眼前只一片白色的朦胧。
“哟,王兄果然风流倜傥啊……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狐裘男子才放开了闽玥的手,可是手却看似无意的拥住了闽玥的肩,眼里带着七分醉意,他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闽玥的身上。
闽玥睁大了眼睛,不是因为刚才清醒的狐裘男子突然变得酒意阑珊,而是面前这个笑声爽朗的男人,他身上穿着的,是金黄的龙袍。
栗芫国的皇族为科尔沁家族,皇上是栗洛,而他只有一个兄弟栗宴被封为旻王。
闽玥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不期然的遇见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心,惊得漏跳了一拍,赶紧别开了脸。
栗宴甩了甩头,可是酒意不去半分,他拧紧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只一瞬又痴痴的笑了,“呵呵,什么王兄……老鸨呢?再给爷换几个好姑娘……哈哈……”
栗宴醉得不清,竟将皇宫当成了青楼。
“来人,送王兄回府。”栗洛冷冷的盯着栗宴,目光看不真切。
栗宴和栗洛长相酷似,剑眉星目,脸部的线条流利得宛若山水画般惬意,唯一不同的是他给人的感觉,如果栗洛是黑夜,那他就是带着点点哀伤的阳光。
几名太监将栗宴从闽玥的身上扒了下来,这时栗宴才看清了闽玥的面容,一张小巧的脸,从侧面看长长的的睫毛微微往上翘,红唇还留有被吻过的痕迹……
“大胆宫女,竟敢勾引王兄,来人,拉下去罚劳役三天。”栗洛震怒的低吼,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那是栗洛对闽玥说的第一话,可悲的是,竟然是下令处罚。
闽玥勾起嘴角笑了,看着被人拖走的栗宴,心,跳动剧烈,目光却久久收不回来。
栗宴!栗宴!
她已经记不清这两个字在睡梦里出现过的次数……
(二)
冬天的井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摧毁人的意志,十指浸泡入水中,闽玥不禁皱起了眉头。小环站在一旁,几次想要夺过闽玥手中的衣服却都被她躲开了去。
“哟,被处罚还带个跟班儿,派头不小啊。”洗衣局管事陈麽麽将一大堆衣服丢进了闽玥面前的木盆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小环正要说话,闽玥却摇了摇头,只抬头望望天。天快黑了,这一天快要结束了吧。
天黑的时候,洗衣局来了个偷偷摸摸的宫女,见管事的不在才走到闽玥的面前,将一个银袋塞到她的手中。
“这是晏王给的。”
闽玥掂量了一下银袋,沉甸甸的。她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竟然给她银两,他……是真的记不起她了吗?
她抬头,面上桀骜,将银袋扔回那宫女的怀中。“告诉你们王爷,我用这些银两买和他再无瓜葛。”
那宫女一怔,被闽玥突然的怒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闽玥再来洗衣局的时候管事陈麽麽很热情,端茶送水在一旁伺候着,笑容很是谄媚。闽玥心中疑惑,却什么也没问,她知道即使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只是细心的她发现陈麽麽的脖子上似乎有些淤青。
皇宫里奴才被主子修理本不是什么奇闻,只是从陈麽麽突然转变的态度来看,闽玥想,她的淤青恐怕和自己有关。
寒冬腊月的天气冷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一转眼入宫已经两个月了,除了上次的插曲以外,这皇宫对闽玥来说沉闷得可怕。
裹紧粉色碎花的棉袄,站在长廊的尽头看天上飘舞的雪花,闽玥想起了八岁时,爹爹将她抱在自己的膝盖上指着雪花说,玥,每一朵雪花都是仙女的一滴眼泪。
闽玥抬起头,眨巴着眼,仙女也会流泪吗?
爹爹笑着点头,爹爹说,只要人间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仙女就会流眼泪。
所以闽玥不喜欢雪,可是却禁不住看着雪渐渐哀伤。
“娘娘,晏王求见。”小环小跑过来,眼中充满惊慌。
晏王!
闽玥抬眼,闪烁的目光泄露了她的心思。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交际,却没想到他会突然的找来,找一个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的妃子。
一身黑色狐裘的男子背对着大门的方向,挺拔的身影被光线拉长,恍惚中身体的周围似乎弥漫出一轮银色的光晕。闽玥看花了眼,这样的男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男子微微转过头,露出一抹生疏的笑。
薄纱覆面遮住了大半容颜,脸却红成了一片,闽玥紧紧的按住胸前,那里,心脏跳动得没了方向。
“娘娘是闽大将军的女儿。”男子转身,俊美无暇的脸上已经没了那日的酒气。他走近了,见蒙着面纱的闽玥,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知晏王有何事?”闽玥淡淡的开口,咳嗽了两声佯装出嘶哑的模样。
“将军死前托付我,要是有朝一日他的女儿能进宫,就将这个东西交付与你。”栗宴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到闽玥的手上,转身的时候长衫曾荡漾出一个华丽的弧度。
手中的包裹用三层锦帕裹着,一层层揭开之后是一个雕花檀木盒,闽玥只打开看了一眼,泪便夺眶而出。
木盒中只有一张血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将军对我有恩,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栗宴离开的时候留下这句话。
那天夜里,屋子里的烛光没有灭,烛油层层的往下坠,堆砌一座座重叠的峰峦。
闽玥躺在床上看着帷幔上绣着的花儿,一朵连着一朵,明明绽放得美丽可是看在她的眼里,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哭了,狠狠地哭了……
听小环说御花园里的寒梅开了,梅花的香味渐渐的飘进了院子里,闽玥站在门廊处往外看了一眼,天色暗淡下去,黑夜即将来临。
换上一身白色的绸衣,轻纱覆面之后闽玥趁小环不注意偷偷提着竹篮出了门,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任自己默默地被埋藏在深宫里。
梅林的深处是一个八角凉亭,凉亭内是一方白玉石桌,石桌上的香炉里正腾起阵阵的白雾,白雾扩散开去,留下的是一种醉人的清香,那清香和梅花的香味似乎是相辅而生,和在一起竟多增了一份魅惑。
轻纱下,闽玥咬住了下唇,犹豫了一下到底将竹篮中的檀香加进了那香炉之中。
夜色渐渐浓郁,闽玥站在一棵梅树之后,看着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走进亭中。他坐在凉亭入口的石阶上,仰起头看满天繁星的夜空,眼中的哀伤让人经不住的疼痛。
这样哀伤的男子,会是害死她爹的人么?
闽玥疑惑,却没有退缩。
“是谁在那里?”栗洛迷蒙着眼,目光不经意的涣散,他摇摇有些恍惚的神智,望向闽玥藏身的方向。是他的错觉吗?今晚的夜色朦胧得可怕。
见栗洛的脸上出现了迷醉的神情,闽玥一咬牙鼓起勇气走出了梅树的阴影。
轻纱和发丝一起荡漾,闽玥静静的站在栗洛的面前,低头看他,他迷离的眼里,苍茫一片。
闽玥笑了,笑着的时候将面纱的轻纱取下……
“是你,真的是你……”栗洛哽咽着,摇晃着身子站起身,一把将闽玥拉进了怀中。
晚风吹过,粉色的花瓣招摇着飞舞在空中,花瓣落下的时候,两个交缠的人影双双倒在凉亭冰冷的地面上。
有一种檀香叫做迷魂,吸入半分就可以让人迷失神智。
闽玥咬紧牙,任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在她的身子上驰骋,她告诉自己,这一切正是自己想要的,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模糊的视线里,是苍茫的夜空,繁星点点,她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三)
凉亭内的夜晚冰凉得近乎恐怖,当栗洛清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深到了尽头。他震惊的看着身下的闽玥,在她大腿根部,是一抹刺眼的血红。
“对不起……”栗洛哽咽着,眼中的哀伤更是浓郁了不少。
他温柔的将闽玥脸上的泪痕擦净,什么也不再说,只拾起一旁的绸衣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那是闽玥第一次看见皇上的寝宫,不是她想象中处处用金色装点的屋子。从进门开始,除了帷幔上绣了几条五爪的金龙,其他的地方都是雕花的红木,那种暗红的颜色充斥着她的整个视野。
“今天你就睡在这里。”
栗洛将闽玥放在龙床上,用金色的锦帕盖住了她的胴体后却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孤单着哀伤,如果闽玥没有看错,在他转身的时候,那眼中的自责是真实的。
只可惜那样的自责在闽玥看来只不过是个笑话,她握紧了锦被,指甲嵌进皮肉里,硬生生的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处死她爹的时候,他又可曾自责过。
闽玥不喜欢雪,可是从那晚之后,大雪一下便下了大半个月。与她不同,栗洛似乎对雪有种特殊的情愫,总喜欢拉着闽玥站在院子里,仰起头,看雪花一片片往下落。
这时候,栗洛脸上的笑容总是很灿烂,就好想他眼中的哀伤只不过是闽玥的错觉一样。闽玥看着那样的笑容,也会微微的笑,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笑容里充斥着的是浓郁的恨。
曾经,她也曾在爹爹的面前这般笑。
炭炉里是一片火红的颜色,火光里,闽玥似乎总能想起一身黑色狐裘的男子。想起那日松树下的吻,她不自觉的将指尖放在红唇上,时隔已久,似乎依旧能感觉到那时唇瓣上传来的炙热温度。
原来在冰冷的后宫里,她还有可以思念的人,栗宴,从她受宠以来,他再没来找过她。
火光映在闽玥的脸上,让白皙的肤色染上一抹酡红,那模样更是醉人了几分。
云贵妃带着一名贴身宫女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闽玥这副模样,不自觉的便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么美的容貌,也难怪会得到皇上的宠爱。
云贵妃是皇上的第一个妃子,栗洛并没有立后,所以后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云贵妃在打理,和闽玥交好也是这几天的事。
皇宫里,自然是没有朋友的,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更不可能成为朋友。
云贵妃带来的是一坛子琼花酿,听说那是她家乡的酒,她和闽玥靠坐在一起,拿起坛子替闽玥斟了个满杯。
“妹妹这段日子可算是长脸了,后宫里的众姐妹可是羡慕得紧。”云贵妃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也满上了一杯,不过刚将酒杯碰触到唇边,她就拧紧了眉头,禁不住叹了一句“这酒好凉。”
闽玥淡笑,举起酒却并没有喝一口,只是看着云贵妃将酒杯靠近了炭火,直到酒香因为温暖而弥漫开去,她才再次将酒凑近了唇边。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闽玥冷冷的笑,声音比手中的酒还要凉几分。
云贵妃也笑,笑声银铃般悦耳,“妹妹是个聪明人,姐姐也不拐弯抹角了。皇上龙体尊贵,妹妹还是不要让皇上太操劳了的好。”
闽玥没有说话,只是一仰头将手中的酒喝了个干净,酒的确是冰凉了些,可是下肚之后却腾起一阵滚烫的感觉。
她点点头,“姐姐的意思妹妹明白。”也只是明白而已,这句话闽玥补在了心里。
云贵妃满意的走了,她离开的时候又下起了雪,闽玥看着那些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忍不住一阵反胃险些吐了出来。
过了春分,天气开始渐渐的转暖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了苏醒的劲头,竟相争先恐后的往外冒,似乎都想一窥天地间复苏的瞬间。
这几日宫里的宫女们似乎都很消沉,闽玥本不关心这些事,可是连小环的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份哀愁,她这才过问了一句。
小环说,每个宫女都有着一点期盼的小心思,而这皇宫里,能给人最多期盼的是晏王,可是,晏王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要取的是吏部侍郎的千金,听说那女子贤良淑德、温柔婉约。
心,一阵抽痛。
黄昏的时候,雪停了。闽玥到底按耐不住写了一封信让小环托人送到了晏王府。
松树下,闽玥仰着头看夕阳的余光从松针的缝隙里往下漏,一缕一缕,落在地面上绽放成一片晕黄的璀璨。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闽玥急急的回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穿黑色狐裘的男子,面上不经意间已经荡出了灿烂的笑容,只一瞬那笑容又转变成化不开的哀伤。
“你来了。”闽玥犹豫了很久,却只哽咽出这么一句。
栗宴点点头,幽暗的松林里只能看见两人急促的呼吸。他拧紧眉头看着闽玥,却并没有开口。
“听说……”闽玥哽咽着埋下头,“你要成亲了……”
成亲这两个字比想象中沉重。
“恩。”
闽玥哭了,眼泪滚滚的往下落,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哀怨没有一点的遮掩,“你说过要取我的,你说过的……八年前的下雪天,你真的忘了吗……”
八年前,雪花飘舞的日子,当她从几乎要结冰的河水中将一个少年救起的时候,他说,将来,他会取她……
少年的随从接他走得匆忙,他来不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从他身上掉下的一方锦帕却泄露了他的身份。
那锦帕的角落上绣着两个字,栗宴。
闽玥痛苦的蹲下身,狼狈的哭着,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她没有看见栗宴的眼中渐渐显露而出的震惊。
“那个女孩儿是你?”他哽咽,一把将地上的闽玥扯入了怀中,脸上的激动让他绽放出爽朗的笑声,“没想到是你……难怪,难怪……”
栗宴的笑声让闽玥止住了哭泣,她疑惑的仰起头,愣愣的看着栗宴,他在笑什么,是在因为找到她而高兴吗?
如果真的在意,又为何会认不出她?
“难怪什么……”闽玥痴痴的问,缩在他怀中不敢乱动分毫,唯恐一动连这样的温暖都会消失不见。
栗宴回过神来,见怀中人儿痴痴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吻,再一次落在了她的唇上。
(四)
小环奇怪,自从娘娘从松林里回来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将食指碰触到唇上,仿佛那唇上有着什么。
小环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红唇上残留的是一个男人的痕迹。
闽玥喜欢站在站院子里仰头看天空,尤其是黄昏的时候,那时的她嘴角泛着幸福的笑。只要太阳落在了山腰间,就是她去松林的时候。
冬天的松林,带着落寞的青色,宛若随时都要消失一般。闽玥总是缩在栗宴的怀中,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苍茫的天空,那里,夕阳渲染出一片晕黄。
“再美的夕阳也抵不过我怀中的美人儿。”栗宴说话的时候,指尖点在闽玥的眉心。
闽玥笑了,脸上生出一抹醉人的红晕。
听说最近朝廷有些动荡,大批朝廷要员一起辞官归乡。闽玥不懂政治,可是看着栗洛这几日用膳的时候没有舒展过一瞬的眉头,她知道,事情比她想象中的严重。
她是皇妃,是他的女人,所以这几日,夜晚也是闽玥最难挨的时候。
夜深时,栗洛总是不期然的来到闽玥的屋内,没有点灯,黑暗里,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闽玥的床旁,被黑暗掩盖的哀伤闽玥感觉不到。
每每闽玥睁开眼,总要被眼前的黑影惊得花容失色,还来不及惊叫,一个温柔的吻却袭了过来。
不同于栗宴霸道的吻,栗洛的吻总是让闽玥感觉到温柔和哀伤,有时候闽玥甚至会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害死爹爹的人,他和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这世间,又有几个女人经得住这样带着温柔怜惜的吻?
二月初八,是晏王成亲的日子。这一天天刚亮闽玥就冲进了松林里,她静静的站在松树下看着远处的青石小路,往日黄昏的时候,一身黑色狐裘的男子就是从这条小路的尽头走来。
闽玥从早上一直等到午夜,寒风凛冽,却等不到半个人影。
“他不会来,不会来……”闽玥悲哀的笑了,笑着的时候眼泪也跟着落下。
从那天开始,闽玥不再去松林了,只是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夕阳落下的习惯却没有改变。苍茫的天空被染上晕黄,心,却没有颜色只空洞一片。
第一次见到晏王的王妃是在一个晚宴上。闽玥坐在栗洛的身旁,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分左右而坐。
栗宴带着她的王妃坐在最左边的尽头。那是一个说不上倾城可是也算秀丽的女人,眉眼间竟是温柔的笑意。
栗宴募得抬起头和闽玥的视线撞个正着,两人都是一阵尴尬,赶紧别开了头去,殊不知,这短暂的目光碰撞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栗洛将身旁闽玥的魂不守舍都看在眼里,止不住的哀伤弥漫在眼眶中,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可是当闽玥回过神来时,他嘴角早已经泛起了温柔的笑,总是宠溺的将手抚过闽玥的面。
那个晚上,许是气氛热烈,竟是醉了不少的人,栗洛醉了,栗宴醉了,连只喝了几杯清酒的闽玥也险些醉了。
院子里的花儿开了,各种各样的花儿,五颜六色。闽玥坐在院子里,依旧仰起头看远处的天空,明明是有着缤纷晚霞的伴晚,映入她的眼中却是苍茫的一片。
心,是在疼痛吧,现在的她麻木了,竟是连痛都感觉不到。
黄昏的松树林,闽玥以为她再也不会来这里,可是一接到栗宴的书信,她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一口气跑到松树下,四处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直到在树荫里看见那黑色狐裘,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骄傲的她没有将喜悦表现在脸上,换上一副带着冰霜的面孔冷冷说:“王爷不在家抱着如花美眷,还来这松林做什么?”
栗宴拧紧眉头,无视闽玥冰冷的语气,只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将瓷瓶塞进她的手中。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朝中有实力的大臣已经处理完了,这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这两天之内,将这个放进栗洛的酒中。”
闽玥一愣,栗宴的冷酷让她有些陌生,面前的男人真是那个曾经将她搂在怀中轻声细语的人吗?
一定是那个女人,那个喜欢温柔笑着的女人抢走了他的心。
爱情中的女人总是愚笨得可笑,总是选择那些自己愿意接受的现实。闽玥抬起手,将眼中弥漫而出的泪水擦净。
她咬紧了牙,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多了一抹恨意。“我可以下毒,可是我要你休掉你的王妃,事成之后……娶我!”
闽玥想,她是疯了,竟然会提出这种只有恶毒的女人才能提出来的条件。可是……她的心在痛啊,一想到那个女人靠在他的怀中,她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想,就让自己自私一次吧,就一次,一次就好……
栗宴也震惊了,瞪大了双眼看着闽玥。松林里沉寂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边再也看不见夕阳的痕迹时,栗宴才开了口。
“好。我答应。”
(五)
栗宴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晏王休妃的消息就在宫女间传开了,所有人都在疑惑为什么没有一点征兆晏王就休掉了自己不足一月的王妃,可是却没有人能说出些什么内幕。
闽玥听小环说完这条早就知道的小道消息,不经意的笑了,她站在长廊的尽头,看远处的天空弥漫出绚丽的色彩。
不知不觉又到了黄昏的时候。
“小环,去御书房请皇上,就说……说我亲自下厨,要做些家乡小菜给皇上品尝。”闽玥淡笑,对身旁的小环吩咐。
小环点点头,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却又被闽玥叫住。
眼中精光闪过,闽玥嘴角的笑更灿烂了几分,“对了,顺便去云贵妃那里要两坛琼花酿来,那酒,最配我家乡的小菜。”
院门敞开着,天黑到了尽头,闽玥站在大厅的门口翘首以盼,她从来没有这么殷切的盼望过栗洛的到来,甚至对她来说,栗洛的到来一直让她觉得厌恶。
闽玥有些生气,一向不请自来其的栗洛这一次在自己的邀请下竟然迟迟不到,正准备让小环去打探些情况,那抹金黄终于出现在了院门口。
只是今天的栗洛似乎憔悴了很多,仿佛一夕间已是千年,他苍老得竟然让闽玥险些认不出来,要不是那一身龙袍代表着他的身份,她几乎要以为面前的人是个半百的老人。
他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牵起闽玥的手往屋里走,温柔依旧,“外面冷,等了那么久,冻坏了吧。”
他的关心让闽玥佯装出的心狠有了一丝裂隙,可是想到那个身穿黑袍的男子和怀中的血书,她一咬牙,强迫自己挤出了一抹虚假的笑。
晚饭的时候,闽玥手中的筷子没有停下过,不断的替栗洛夹菜,直到他的碗中已经被菜填满之后,她才停了下来。
栗洛看着碗中的菜,憔悴的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容,那种笑容,闽玥永远也不会忘记,带着哀伤的笑容,可是灿烂得刺眼。
“这是云贵妃送来的琼花酿,酒香浓郁,是臣妾最喜欢的,皇上也尝尝。”
闽玥不敢再看那种笑容,埋下头,慌张的拿起桌上的酒坛将栗洛的杯子斟满。许是紧张,美酒溅出了酒杯,沾染到栗洛金黄的龙袍上,绽放成一抹抹花朵模样的痕迹。
栗洛看着那酒渍,隐隐泛着暗淡的红色,他抬起头,笑容不变,只是哀伤更甚了几分。
“这杯酒……算朕敬你,只为祝你幸福……”
闽玥不懂栗洛的话,竟是愣愣的看着他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可是她不懂,当他喉头滚动的时候,她的心,为何会阵阵的抽痛。
屋子里点了上百支蜡烛,烛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比白昼更明亮。龙床前跪着的是一干大臣和妃嫔,当太医走出帷幔无奈的摇头的时,那些大臣和妃子们同时痛哭出声。
只是,那样的哭声,却没人知道其中有几分真意。
闽玥跪在妃嫔的最前面,埋下了头,眼中没有泪。
太医说皇上要见栗宴,栗宴站起身擦净脸上的泪快步的往前走,急切的模样既愤怒又悲痛,倒是一个做王兄的应有的反应。
看着那个冲进帷幔中的男人,闽玥有种错觉,也许她从未真正爱过,她爱的,也只是当年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少年而已。
栗宴再次走出龙帷的时候,看闽玥的眼神有些复杂,只是他的目光过于的深邃竟是让人看不透半分。
他走到闽玥的面前,冰冷的问:“那酒有毒……你从哪里得来的?”
闽玥一愣,木然的转过头,抬起手,指尖指着云贵妃惊慌失措的面。
(六)
皇上驾崩了,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了晏王,晏王雄才伟略是众望所归,朝中大臣们竞相拥护。
闽玥坐在松树下,晨露从松针上往下坠,滴落到她的脸颊上,只一片冰凉而已。
闽玥抬起头,被松针间穿透而出的光线混淆了目光,她竟看不清眼前的整个世界。以往来这里的时候,都是黄昏,她以为这里的黄昏已经很美,却没想到这里的清晨也会美成这副模样。
从大殿的方向传来了庄严的钟声,那里正在举行的是新皇登基的典礼,闽玥侧耳倾听,嘴边荡漾出笑容,他说,他会取她的。
从松林回来的一路上,闽玥看见不少精神萎靡的宫女,从那些宫女的脸上,她看见了同一抹失望。恍惚中,她似乎从宫女的口中听见了“皇后”两个字。
皇后?
晏王已经休掉了他的王妃,他又哪里来的皇后?闽玥淡笑,心想定是自己听错了。
回到院子里,见小环拖着下巴坐在长廊的石阶上,面上也和其他宫女的表情如出一辙,竟是失落的意味。
“晏王……不,是现在的皇上,在今天登基的同时也收回了他的一纸休书,还封了王妃做皇后。”
小环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没有看见闽玥渐渐苍白的脸,再抬起头,却只能看见闽玥慌张奔出院子的背影而已。
当闽玥来到大殿上的时候,大殿上只剩下几名打扫的宫女,听说新皇已经带着皇后和文武百官启程去太庙祭祖了。
看着那座金光闪闪的龙椅,闽玥痴痴的往前走着,她能想象出栗宴坐在龙椅上牵起皇后的手露出温柔笑容的场景。
心,阵阵的抽痛。
那一天,闽玥狼狈的跪在大殿上哭了很久很久。
在新皇登基的第五天,纳妃的圣旨终于落在闽玥的手中。只是当她再次穿上大红的嫁衣时,心中却并没有意料中的喜悦。
对着铜镜抹上胭脂,白皙的肤色顿时染上一片红晕,那眉、那眼都是倾城的诱惑,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这样的容貌已经足够让天下的男人迷失。
新婚的夜晚,闽玥坐在床头,她以为,这一次,她的夫君会迫不及待的冲入新房,然后迫不及待的将她摁倒在喜床上。
可是,绣花的帷幔被风吹得荡漾开去,那一晚,她却数着帷幔上的花儿到了天亮。
他没来,听说是宿在了皇后的寝宫。
闽玥笑了,扯下头上的盖头狠狠地扔到地上,她咬牙,粉红的胭脂已经退去,徒留一阵惨白而已。
闽玥有些痴了,几次寻到皇后的寝宫,可是总管太监要么回话说皇上不在,要么说皇上和皇后已经安寝。闽玥冷笑,抬头望天,远处一片晕黄的灿烂,伴晚的时分已经安寝,这样的敷衍未免太不用心。
风渐渐大了,闽玥站在皇后寝宫门前,大红的嫁衣很是艳丽,招摇在风里,映出她越发惨白的脸。她浅笑,笑容魅惑。
“告诉皇上,臣妾会在这里等他,等到他出来为止。”
侍卫们相互看看,似乎是被她身上那抹诱惑怔住,犹豫了一下终于有一人转身跑进了大门。
(七)
寝宫的大门终于开了,可是,出来的却并不是栗宴,而是泛着温柔笑容的皇后。
她优雅的挥挥手,将侍卫们都打发开去,目光落在闽玥的面上,闪烁出一阵惊艳。
“你真的好美,难怪会让先帝宁舍江山也要保住你。”
皇后笑容温柔,连说话的声音也带出一片惹人怜爱的意味。
皇后款款走下台阶,走到闽玥的面前,嘴角泛着一抹看不出喜恶的笑,将头凑近闽玥的面,“你不要等了,宴不会见你的,要不是答应了先帝,他绝对不可能娶一个……不爱的你。”
不爱……
“你胡说!”闽玥有些痴狂了,一把将皇后推到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吼着:“他爱我,早在我救起他的时候他就爱我……”
“是吗?”
皇后挑眉,任闽玥握紧的拳头挥过耳边,带出寒风瑟瑟,她却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锦帕,锦帕的下角绣着两个字,栗洛。
那锦帕闽玥认得,和当年那个落水少年身上的一样,只不过那时锦帕上绣着的是“栗宴”而已。
“据说,这锦帕是国师仙逝的时候特地派人送给太皇太后的,本为一对,寓意着兄弟之情。太皇太后似乎猜到了国师的意思,便将绣着“栗洛”的锦帕给了栗宴,而将绣着“栗宴”的锦帕给了栗洛,目的是要他们看见锦帕的时候,能想起对方、念及兄弟之情留对方一线生机……”
皇后手一松,锦帕随风而去,飘落在远处的地面上,留下孤单的痕迹。
闽玥的目光追随着锦帕望去,白色锦帕躺在青石的地面上,视线却模糊了,她看不清上面绣着的娟秀字迹……
她想起了当初那个少年,他对她温柔宠溺的笑着,那笑和栗洛的重叠在了一起,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闽玥狼狈的嘶吼出声,眼泪落下的时候,她疯狂的奔跑起来,任冷风呼啸在身旁,大红的嫁衣飘荡得乱了轨迹。
她一口气冲进了皇后的寝宫,不顾侍卫的警告和刀剑的寒光,终于瑟瑟的站在了那个身着龙袍的男人面前。
栗宴站在窗边,目光悠远望着窗外,他冷笑着开口,“他好傻,明知道以我对他的恨,又怎么会替他守护他的女人,却依旧不顾一切……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在松林的时候,你说你找了我很久……”闽玥哽咽着,她不信,不信那些曾经的美好都不过只是谎言。
栗宴回过头,是一张俊美而冰冷的面孔,他仰头笑了,“我是找了你很久,因为我知道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少女就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将你藏得极好,为了瞒过我的眼睛,你进宫之后,他甚至可以几个月不看你一眼……”
栗宴顿了顿,扫了一眼闽玥的苍白的面,又急急的别开了头继续开口。“开始找到你,只不过因为你是大将军的遗孤,而血书,是我逼他临死前写下的的。”
原来,心痛的极致是麻木。
闽玥按住胸前,那里,已经感觉不到心跳的痕迹。她哭了,从来没有这般狼呗的哭过。
明明冬天已经过了,可是整个天地还是冰冷得可怕。
闽玥恍恍惚惚的走在御花园里的青石小路上,脑海里全都是关于栗洛的点点滴滴,他的笑、他的哀伤,原来都是因为她而存在,而她却傻傻的用厌恶来伤害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皇后寝宫走出来的,她只记得临走的时候,栗宴说他不会杀她,因为栗洛临死前用他的皇位换了她的性命。
她浅笑,站在莲花池胖,看着水中映出的绝美容颜,她伸出手,食指指着水中苍白的面,呵呵的笑了。
来世再做你的妃
相关文章
- 暂无文章
评论前必须登录!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