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零食

　　在一個知了齊鳴的夜晚，在那條古老的護城河邊，小羽將她塵封了21年的身體獻給了小牧。兩人都莫名地流淚了。他說：謝謝你。她說：不客氣。
　　
　　原來，青春就是這樣流逝的。
　　
　　我厭倦了等你的日子，
　　
　　讓我們天堂相見吧……
　　
　　去年的這個夏天，小羽認識了小牧。
　　
　　去年的這個夏天，他們在北京站分別。
　　
　　今年的這個夏天，小羽去了小牧的墳前，告訴他，在她跌倒的那一刻，他本不該去扶起她。也許，那樣，寧可，她會死在他的前頭……那是畢業前的一個早上，系主任要對全體中文系學生再講最後一堂課，之前班長囑托人人必須準時到場，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吧。由於前一天晚上寫論文熬夜太晚，小羽早上很晚才醒來，簡單洗漱之後，顧不得吃早飯，便抱了幾本書，朝階梯教室急促地走去。為趕時間，她超近道，試圖穿越那片足球場。當她走到球場中央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扭，便從高跟鞋上飄了下來。她以為她可以爬起來，但是她卻沒了力氣，頭也開始眩暈起來，隨後，她便徹底躺在地上了，潔白的連衣裙散落在草坪上。
　　
　　小羽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患有先天性貧血，不吃早飯或過度勞累都會導致突然的昏闕。但這樣的事情已經兩年沒有發生了，這次，冥冥之中也許注定是要發生的，注定她要遇見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小羽恍惚記得，她被一個有力的胳膊托起，她堅信那是一個男人的胳膊。之後，在一陣救護車的呼嘯聲中，小羽躺到了醫院的病床上。當她醒來的時候，她見到一個陌生的面孔，一個男生，正朝她微笑著。作為中文系女生，小羽平時很少跟陌生人相處搭訕，她性格孤傲不太合群，這恐怕也是她那麼多年沒交男朋友的原因之一吧。但不知道為什麼，小羽一見到眼前的這個男生，心理頓時覺得安全溫暖了許多。她很清楚，這絕不僅僅是因為他送她來醫院的緣故，她也從沒有因此對一個男人產生過愛意。她想，這次，是個例外。
　　
　　她說：謝謝你。他說：不客氣。
　　
　　通過簡單交談，小羽得知這個叫做「小牧」的男生與她同屆不同系，是美術系的，不久也將面臨畢業就業。既然如此，那麼就做朋友吧。隨後的日子裡，他倆幾乎形影不離，感情與日俱深。當小牧得知小羽身體不好的時候，對她的關懷與照顧便更加無微不至了。畢業一天天的臨近了，他們的愛情似乎要被判處死刑一樣。他們真後悔沒有早兩年相識，那樣他們便可相處更久以及加貪婪地享受這快樂。
　　
　　在一個知了齊鳴的夜晚，在那條古老的護城河邊，小羽將她塵封了21年的身體獻給了小牧。兩人都莫名地流淚了。
　　
　　他說：謝謝你。她說：不客氣。
　　
　　他拿出了兩顆山東大紅棗送到她的嘴邊說：補補血吧。她咬了一口。
　　
　　原來，青春就是這樣流逝的。
　　
　　畢業了，小羽決定留在北京工作，小牧決定先回老家實習鍛煉兩個月再回北京。
　　
　　臨上火車之前，小牧將剩下的那袋紅棗遞給了小羽，說：這是我在網上買的紅棗，補血的，可以當零食吃，也可以熬湯或煮粥，多吃點吧，對你有好處。
　　
　　她說：謝謝你。他說：不客氣。
　　
　　離開了小牧，小羽便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了。但兩人之間還是不忘每天一通電話，感情絲毫沒有淡漠。也許，熱戀時期的戀人都是如此吧。
　　
　　有一天，小羽很驚訝地收到一個包裹，拆開發現那是小牧從網上為她郵購的幾袋零食，她很驕傲地將此與同事們分享，他們都很羨慕她。從那以後，每個星期五，小羽總能收到一個包裹，很準時。週末兩天，她會一邊吃著這些零食一邊與小牧煲電話粥。到了週一，她又開始企盼著下一個包裹，猜想小牧這次又會給她買什麼好吃的呢？
　　
　　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了，小牧還沒有回來。小羽問他何時返京，他說還要等兩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了，他又說還要等上一個月。一個月過去了，他又說不確定什麼時候。
　　
　　小羽漸漸明白，青春就是這樣流逝的。
　　
　　包裹依然如期而至，小羽卻有些心灰意冷了。辦公桌上的百合也漸漸地枯萎了，它就像一個棄婦，毫無生機。小羽與小牧之間的電話突然之間少了很多，他每次來電也是有氣無力說不了幾句就掛了。小羽感到她跟小牧之間緣分已盡，但又不甘心。心想：他憑什麼要拋棄我呢？也許他已經到了北京卻不願見我吧？每個星期給我寄來一份廉價的零食，算是補償嗎？也許，在他的生命中，我連一顆紅棗都不如……
　　
　　一天晚上，小牧打來了電話，聲音有些虛弱：小羽，最近好嗎？
　　
　　看樣子你是不回來了，我討厭你！我厭倦了等你的日子，厭倦了你的包裹！很抱歉，我有新男朋友了，以後請別再打我電話了。對不起！——小羽幾乎要哭了出來。呵呵……好的，只要你開心就好，我，我祝福你……說完這些，小牧咳嗽了幾聲。
　　
　　她說：謝謝你。他說：不客氣。
　　
　　小羽以為謊稱自己有了新男友，小牧會很生氣，並會因此急切地趕到她的身邊。沒想到小牧卻欣然接受並深深地祝福了她。也許她這麼做正中他下懷吧？她因此更加痛恨他了，這個狡猾的人。
　　
　　小羽沒有料到，提出分手的，竟然是她，一個剛剛失身不久的人。
　　
　　小羽辦公桌上的枯萎百合被人換成了新鮮的玫瑰，幾乎每三天換一支，更新頻率超過了小牧的包裹。雖然小羽在網上幾次強調讓小牧停止郵寄零食，但他置若罔聞，一如既往，每週一個包裹，準時到達。在小羽接受同事阿布的追求之後，便不再拆開那些「無聊」的包裹了，她從快遞員那裡簽收包裹之後便隨手將它扔在一個牆角不去理他。
　　
　　那個偷偷送小羽玫瑰的人是公司的阿布，他外向、健談、幽默，在小羽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能逗她哈哈一笑。比起木訥的小牧，他浪漫而富有情趣。小羽總在想，與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一定會有很多樂趣吧。於是小羽便試著接受了阿布，成了他的女朋友。可能是小牧給小羽造成的傷害太大的緣故吧，她與阿布閃電式地同居了。
　　
　　他們一起上下班，一起買菜做飯，一起等車，一起睡覺，就像夫妻一樣。
　　
　　小羽問阿布：你願意娶我嗎？
　　
　　阿布說：當然願意，我媽說了，明年在北京買房，到那時，我們就結婚。
　　
　　對此，小羽充滿了期待，就像當初期待小牧的零食包裹一樣。
　　
　　幾個月過去了。可能是因為剛剛走上社會，不太適應工作壓力的緣故吧。突然有一天上班時間，小羽再次暈倒了。同事們將她送進了醫院，像上次一樣打了點滴。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看到床頭放了一張字條，是阿布留下的：小羽，對不起，我媽媽是這裡的醫生，她說你的病很難完全根治，需要終身服藥調理，不只是貧血那麼簡單，她不希望娶這樣一個兒媳回家，我們只能分手了。抱歉。
　　
　　看了這樣的字條，小羽很委屈很難過。她忽然想起了小牧，想起那些被她扔在牆角的大堆包裹。也許，這就是她的報應吧。
　　
　　回到家裡，小羽拆開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包裹，裡面有她愛吃的話梅、巧克力，還有補血的紅棗等。她忽然發現一個特別的包裹，看起來是近期收到的，有些沉重，比起其他幾個包裹要稍大一些，她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它。她驚奇地發現了一百多張鉛筆畫，畫上畫的正是她的臉！不同的表情，不用的視角，那一筆一畫全部是小牧的筆觸。畫像散落一地，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包裹上寫的是一家醫院的地址，她乘車找了過去。
　　
　　那是一間重症監護病房，當小羽到達的時候，小牧已經不在了。醫生說，他是一名白血病患者，一星期前剛剛不治身亡了。查了一下日期，他死的那一天，正是小羽暈倒在辦公室的那天。
　　
　　醫生說，病人在住院期間，每天都在不停地畫畫，畫一個跟她很像的女孩。
　　
　　淚水再也止不住了。
　　
　　她好想再對他說聲「謝謝」，好想再聽他說聲「不客氣」。但是，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她知道，以後再也沒有人送她零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