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只是擦肩而过

他来酒吧和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了。他是与一班朋友一起进门的，可他从不与他的那班朋友坐在一块，而是一个人坐在吧台靠边的位子上独自喝酒，有些落寞，有些孤傲。他很瘦，穿着一身休闲装，锁着眉头，似乎总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在酒吧打工这段日子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喜欢从客人的衣着、谈吐、举止来猜测他的职业。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商人，可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难道商场得意，情场失意？
“你会迭千纸鹤吗？”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会。”
“帮我迭一只好吗？”说完他递来一张百元钞票。
我花了几分钟时间把那张钱折成了一只千纸鹤，他接过去仔细看了一会，然后说：“谢谢你。你这有纸和笔吗？”
“我去总台取给你。”要谢我就直接把那只纸鹤送我好了，我差点脱口而出。
他接过纸笔后就一个人伏在吧台上写写划划，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那么火热性感的美女近在咫尺他竟置若惘闻。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而是舞池中扇起阵阵旋风的女郎。
他临走前又来到我跟前，把纸笔还给我时说：“希望你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只爱钱。”然后留给我一个背影。我有些诧异地翻读他写的字条，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多情却被无情恼”“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反正每句话上都有一个“情”字。看来我猜得没错，情场失意人。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说这样一句话。我的确很爱钱，不然也不会趁课余出来打工赚钱了，每晚从八点工作到十一点，不会耽误我太多的学习时间，也可以让我赚足零花钱。很早我就明白了一点，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有的人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而有的人拼死拼活也只能图个温饱。人与人的智商能相差多大呢？只是同人不同命而已。
十一点了，我准时下班。现在正是夜生活的开始，男男女女忘情地在扭动着身体，劲爆的音乐撞击着我的心脏，空气中弥漫的是香烟美酒还有香水味，散发着这个城市的通病—-寂寞。回到宿舍冼个澡收拾一下就快十二点了，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着酒吧里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今天娟子又喝高了，面试那天我第一个就注意到她了，她实在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女孩，头发剪得跟板寸一样，但依旧抹杀不了她的俏丽妩媚。相识后才知道她读艺校，即将毕业，而男友竟是我们学校一个大二的学生。娟子总是笑笑对我们说：“我是老牛吃嫩草，等毕业我就飞了，让他留在学校触景伤情去吧。”我知道她是故作轻松，她心底一直放不下一个人。
第二天我拿着抹布擦吧台的时候，有个男人走过来与我打招呼：“我叫赵球，我们可是老乡呢。”我停下了动作，暗笑，怎么不直接叫混球呢？我一眼就认出他了，他每次都是与那个“情场失意人”一起来的。
“你的那个朋友呢？”
“你是说孙全吗，他早来了。”原来“情场失意人”叫孙全。不等我开口，赵球就滔滔不绝地把话全倒了出来。从他口中得知，孙全是一家装潢设计公司的老板，今年才二十七岁，可谓青年才俊黄金单身汉，而赵球则是游戏软件的开发商。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我奇怪着他俩性格怎么相差这么多？孙全总是沉默不言郁郁寡欢，而赵球却吊儿啷当俨然一个花花公子，身旁的女伴从未断过，不愧是Lady killer，而且他还是职业的。
如往常一样，我又看见孙全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赵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一个打扮得很妖娆的女人“六个五七个三”地叫开了。
“你还在读书吧。”孙全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分辨，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素面朝天，自然天成。”
“也许我历经风尘而故作清纯呢？”
孙全摇了摇头：“我没猜错的话，你就读的应该是中文系。”
“为什么应该是中文系？”
“美女分为很多种，只有中文系才会出你这样的古典美女。”
“没想到你也会恭维人，在我印象中你从不说笑。”
“只是没有遇到让我想说话的人。如果说她们是娇艳的牡丹，那你则是一朵清雅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你高估我了，这世界本来就是清浊不分。”
孙全淡淡一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孙全依旧每天都来酒吧，依旧是坐在吧台的角落，而赵球身旁的女伴依旧换得轰轰烈烈。
“第一次看见你时，我觉得你很高傲。”
“有吗？”
“虽然你与我们称朋友，也常笑，但感觉走近你好难，或许你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充满了戒备。”他说对了，我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男人。
这时娟子跑了过来：“你帮我按这张酒单取酒给那边的客人好吗？”我点头。
“没想到在这也会碰见他。”娟子叹息，“看见那边那个客人了吗，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难怪娟子故意躲着他。那个男人看上去三十五六，头发微卷，长得有模有样的，依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长发如瀑看上去很温柔的年轻女子。他是与几个朋友一起来的，喝着叫着，兴致很高。
“没想到他的口味还是没变，我们拍拖时我也是那样一头飘逸的长发。”娟子弹了弹烟灰，“他爸是副市长，现在他与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个矿场，收入不菲。有一次到外面参加演出然后认识了他，那时我大一，他追我那会用惊天地泣鬼神形容也不过分。也许是他长我十来岁的缘故吧，他让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我承认我是个拜金女，他一掷千金的豪爽很能吸引我。”
“你们后来怎么分了？”
娟子缓缓吐出一口烟，“那时的我对爱情很执着很认真，一旦爱了就会付出所有，可他却让我成了可耻的第三者，他有妻还有儿子。他说他可以给我所有，除了婚姻。”娟子随手摁灭了烟头，“现在明白了，骑白马的有可能是唐僧，开宝马的也不一定是王子，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能信，男人的借口和男人的承诺。”
“那你现在的男朋友呢？”
“我只当他是我的小弟弟。”娟子笑笑走了。
这些天酒吧的生意很红火，当我注意到孙全时他面前摆了18个酒瓶。酒喝多了，话也多了，孙全第一次说到了关于他的故事：“我十六岁就出来打拼了，十多年来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我一生中只敬佩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姑姑，她是一个典型的女强人，在事业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你的人生中只有事业吗？”我奇怪着那晚他为什么写下那么多为情所困的句子。
“我也爱过。”孙全的眼中写满了柔情，我想他一定爱得很深。
“我与她从小一块长大，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在我懂事起我就有一个心愿，以后一定要娶她为妻。我想如果不是死亡，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你是说她已不在人世了？”
“她的病并不是无药可医，只要到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还是可以痊愈的，只是我们两家都太穷了，况且她家并非她一个女儿，所以家里也不想花太多钱在她身上。那时我只有十六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从我眼前消失。”孙全把瓶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是第八瓶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挣大把的钱，绝不能让我爱的人因为没钱医治而死去。现在，我有钱了，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她临走前在病床上折了好多只纸鹤，说要折满1000只就可以许一个心愿，让我与她能永远在一起，还没折完她就走了。”
“但她却一直活在你的心里。对一个女人而言，这何尝不是幸福？”难怪他那晚叫我帮他折千纸鹤。
“后来我有了很多女人，可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最纯最真的感觉了。我想她们与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钱吧。”
“那是因为你只给她们钱，从未付出真爱。”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像她，很清澈，会说话，给人的感觉很安静。我承认你某些地方很吸引我，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地说出我的想法，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表示好感，并不是想跟她上床。”
我笑笑：“我们可以简单地做朋友，因为你不会爱上我，当然，我也不会爱上你。”
“说得好。”孙全举杯，“今夜风声水起。”
“人生难得知己。”我与孙全碰杯。
舞池中的人群骚动起来，尖叫声时起彼伏，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赵球，就像厨房里少不了蟑螂。“聊什么呢，这么投机!”赵球转到我们跟前。
“在计算你女友的保质期，你可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我笑笑。
“我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赵球哈哈大笑。
“难得大家这么开心，今天就不醉不归。”不知娟子什么时候闻声而来，这妮子海量，想放倒她可就难了。
星期天我刚走出校门时就看见了孙全，他倚在车门边向我挥手，这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他，一改以往借酒消愁的颓废，似乎变了一个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知道你周日会出门，早就在此恭候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从后门出来？”
“因为后门离女生宿舍近，我想你不会舍近求远。”
“你找我有事吗？”
“我们总不能老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见面吧，我想看看阳光下的你，从校园中走出来的你，真实的你。”孙全这句话触动了我，原来我每天都带着面具在生活。
“如果我捧着大把玫瑰在这等你，你会爱上我吗？”
“不会。”
“小说里爱情片里的男主角不都是这样出场的吗？”
“遗憾的是我不是女主角。”
“今天就让你当一回女主角。”孙全拉开车门，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上车吧。”
我和孙全到了凤凰古城，这是一个洋溢着少数民族风情的地方，盈盈的沱江边上是古香古色的吊脚楼，长了青苔的石板路边全是卖银饰和手工艺品的店铺。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江水粼粼，伴着婀娜的垂柳，使得这古城越发韵味起来。
“你眼睛里有一种叫回忆的东西。”孙全凝视着我。
我笑言：“你是在我身上寻找似曾相识的影子吧。”
“我不是把你当成她，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虽然只大你六七岁，却感觉自己老了，我有太多的过去，太多的阴影，而你的世界好单纯好洁净。像你这种女孩子是应该抱着书本在象牙塔里自由地呼吸，然后与周围的男生开始一段浪漫的校园爱情。”
“可上天却让我们两人有了交集。”我望着远处的夕阳。
“萍水相逢，今生虽不能得到你，但能够认识你真的很好。我在想，如果某天我们头发白了，牙齿也掉了，然后手牵手看夕阳红，一定很美。”我无语，我与他是不可能有那一天的，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在酒吧见到孙全，我习惯性地扫视吧台边上的那个位子，可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来赵球递给我一封信说是孙全留的。
“什么意思？”
“他去欧洲了，说是要到国外学习建筑设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看信吧。”
夏天到了，一个学期即将结束，娟子只身一人去了深圳，走得潇潇洒洒。我问她：“除了找工作，还会寻找爱情吗？”娟子笑了：“真爱就像迷信，若你信，它就真的存在。我一定会有新的际遇，工作上，爱情上，你也一样。”我辞去了酒吧那份工作，孙全那封信我一直没有拆开过，写什么都已不重要了，爱情只是与我们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