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西边的天空还残留一抹亮色，似是白昼满含眷念与不舍的眼光。
我在路灯下，等待你的归来。
下班时间，路口的车和行人逐渐多了起来。红绿灯一直在交换闪烁。看着来往交错的人和车，先是一个一个的，慢慢的，个体之间的空隙不见了，成了整体的流动，怪不得有“车水马龙”这个成语呢。
越过车海人流。街对面无数楼房的无数狭小的窗户里散出一些灯光，在四周大厦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相当虚弱，象流落街头的孤儿乞讨时畏怯的眼神。有的人直寻着其中某一扇窗而去，有的人还在为了这扇窗而奔波着。路灯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粉色的光，掩饰着苍白及苍白下的疲倦。
往更高处望去。此时，偌大的穹顶如一块深蓝玉石，褪去了白日里光芒万丈的咄咄逼人，呈现出难得的深沉与厚重。细细看着，在这无光的深色里，竟也隐隐显现着一些光芒，象是智者思考时头顶萦绕的光氲，只有有心人方能识得。有些调皮的星星急不可待地跑出来，三颗五颗七颗，大大的小小的，亮亮的模糊的，如碎钻镶嵌。有几缕云莲步轻移，掩住了最亮的那颗星。星星不情愿似的，拼了力气从薄幕中望过来—-尘世间有些什么呢?
一阵打闹声传来，我侧首回看。一群刚下班的女孩子，嘻笑着走来。五颜六色的裙子T恤，在风中飞舞的马尾，饱满发亮的额头，亮闪闪的眼睛，清脆的笑声—-年轻的她们是季节变换最早的感知者。
曾经的我们不也是如此简单地过生活么?一辆单车，我们就可以隆重地上路。后架上的我还羞于抱着你的腰，在你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我才小心翼翼地轻轻地靠在你的背上。北京的秋天好美啊！金黄的树叶潇洒地飘落，一点也不迟疑。在枝楞着纠缠着的树枝间遗漏的天空，就象散落的水晶，明净清澈。在蜿蜒的胡同拐弯处，风把你的话带到我的耳边﹕各位乘客请扶好了，要拐弯了。我抓紧了你的衣角，行人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身后是一路起舞的秋叶。
我想看看时间，发现没带表也没带手机。我随人流穿过马路，走到报刊亭去。
报刊亭是个绿色的铁皮小屋。里面摆满报纸和杂志，还有一个装满丰富冷饮的冰柜。卖报人不再是大爷大妈了，是个年轻的女子，或许已经结婚了。在北方，已婚的和未婚的看起来差别非常明显。而在深圳绝对不能以外表来判断婚否，很多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子要不已经嫁人要不孩子都上小学了。
一个孩子(我总这样称呼看起来比我小的人)刚买了张充值卡，查余额时发现少了二十几块。卖报的女子说他可以打服务电话问。小孩很茫然的样子。我问他是什么卡，是不是已经扣了月租了?他没理会我。我朝卖报的女子笑笑。在这个城市里，好心都快成别有企图了。
我买了本《读者》，一支“随变”雪糕，卖报的女子微笑地告诉我现在是7点30分。
你现在在哪一个路口呢?我朝你应该出现的方向张望，想。
坐在超市门口的休闲椅，刚刚摊开书，旁边小吃饭店的老板就走过来说，去别处吧，要做生意的。我往前挪了几个位置。奶油从薄薄的融化的巧克力外层渗出来，有几滴掉落在手掌上。
好些年前，也是同样的季节，也有风，你从拮据的口袋里掏出几块人民币，买了两大盒的冰淇淋。我们坐在高大的银行大厦门口，很陶醉地一勺一勺地挖，一口一口地送。那时北京的春天还是很冷的，风中还留有寒意，大厦门口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冰凉如水。吃着香草冰淇淋，我有些瑟瑟。你说春天已经来了，夏天还会远吗！你还迎着风，张开双臂，大喊﹕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在一旁含着木勺，傻傻地笑。奶油是甜的，木勺是涩的，我刚知道。
我捧着绿底的冰淇淋盒子象是捧着珍贵的珠宝。透过她半透明的皮肤，我看见你在繁芜的都市灯光下朝我微笑，明朗清澈。我说，我拿回去装头花。其实，那是为了储存生活中所有甜蜜与酸楚的细节，等我们都老了再来一起翻看一起回味。
超市门口喧闹的很，为了吸引顾客摆了台电视和音响。许多人或站或坐。今天放的是林志炫的歌。这个带眼睛的男人一直都文质彬彬，干净清爽，从不哗众取宠。
很多人听歌都是听旋律。我不是。我是听词。歌曲就象女人，曲是衣裳，词是她的心。衣裳再好看，没有丰富的心也只是空壳一具。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心爱)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最先是躺在被窝里带着耳机听《校园民谣》时爱上的—《你的样子》，原唱罗大佑。他嘶哑的声音在寂寞黑暗的夜空中满含压抑和忧愁，成就了经典。林志炫很有勇气地翻唱了它。他清澈高亢地嗓音唱出了迷惘青春的另一种味道，更适合我们这一代的味道—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幸福。我们不敢再爱的那么轰轰烈烈，因为我们怕失去时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有所保留成了我们这一代共同的特点，这属于自卫，也是自私。
我曾经给你唱过这歌吧，是在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在校园的某一处草坪上，几张报纸铺成桌面，几个朋友围坐，中间是我们七拼八凑的水果。我还偷偷地在看护大爷的眼皮底下摘了一抱开放的淡紫色花草。夏夜星空，远处有吉它响起来，我跟着和起来，就是《你的样子》。声音很小，只有我们能听见。
有人按了遥控器，切换频道了。歌声戛然而止，就象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遭遇不幸，象一双明亮的眼睛猛地无法感知光明。这猝然的终止把我拉了回来。总有一天，我会变老的，皱纹爬上脸，眼睛失去光泽，那时你还会记得年轻的我的样子么?
风渐渐大了起来。在这样的风力下，风筝应该会飞得很高。我记得童年时，我和小伙伴们自己做了很多风筝，用纸糊在篾签上，拉着细细的白线在大马路上跑啊跑，可风筝一直无法飞起来。在以后的很多梦里，也是一直在跑啊跑。
我不自主地抬头看天，天边积聚了厚厚一层乌云。要下雨了吗?现在是7点50分吧，这是你日常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间。你堵车了?
以前我也是这样等你的。等着你来接我上课下课，等着与你共进晚餐，等着，等着，我们就长大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也学会了吵架怄气。我伤心于你不如以前那么宠爱我了解我，你责怪我不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们都变了吗?我们一直在寻找理想中的幸福，却不知幸福不是目标，是用心体验和珍惜的每一刻。就在昨日，争吵后你转过头去，留给我一个僵硬的背影。曾经，曾经我们互相安慰，而现在我们冷眼以对?
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劈柴喂马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亲爱的你可听见幸福的脚步？
我抬起头来，看见人流的那一边，你静悄悄地站立，然后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如多年前那么单纯快乐。
我的心忽然被过去和未来一起撞击，泪如雨下。
幸福其实不远，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