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一朵，星光满天

　　1
　　
　　云若在我就要穿过校门口那条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之前，忽然，假装很机灵其实傻乎乎地跑到我的左边，磨叽了半天，闷闷地说，好像，应该，我在左边吧，左边车多。
　　
　　云若神神秘秘地闪进学校后面的小店，跟老板娘心照不宣地笑一下，接着，在我张大嘴巴、瞪圆眼珠的情况下，他从老板娘的小冰柜里捧出一个长长的纸包，包里，两杯奶茶团结友爱地靠在一起。
　　
　　云若在我喝得不亦乐乎时忽然问，你喝出什么来了吗？我一愣，紧跟着迅速转动我那三寸不烂之舌，红豆，我说，什么意思啊你。他埋下头，那你觉得红豆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说话，心想，王维老先生此刻若在，肯定得意得笑弯了腰吧。
　　
　　云若，云若，一直觉得你是傻木头，可是，为什么这时候，你有那么多神采飞扬的小智慧来点亮我心里的一朵萤火？
　　
　　2
　　
　　好奇怪哦，逗逗老师认识我的第二天，就将班里门窗、电灯的开关大权赐予我，难道他不知道我一直有马小哈的美誉吗？
　　
　　从此，我就患上职业病了，真的。那些闲暇时光，本来可以用来放飞我无数温柔婉转的小心事的，现在，窗户的扣子和电灯的开关，蛮不讲理地霸占了我心里的一小块儿地，把一种叫做责任的幼苗，倔犟地种下。
　　
　　就是在那个阳光照亮十月胡杨叶的下午吧，当我又一次婆婆妈妈地转过身去看窗户，眼光一不留神转了个弯，看到了你。
　　
　　是谁啊，这么厉害，给你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让你绽放出那个我至今都无法忘却的笑容？
　　
　　十月的阳光异常明亮，你整个人都被阳光包裹，短发的发梢也星星般闪烁着来自蓝天的光芒。你的嘴角，很自然地微微上翘，带出一个精致又柔和的角度。
　　
　　只是觉得，那一朵笑容有一点点神秘、一点点深邃、一点点少年身上的阳光和俊朗，还有，一点点金属的质感。嗯，像是，精巧的小锤，“叮”的一下，碰上我心里的某根弦，微微发颤。
　　
　　云若，后来，我就记住你了。
　　
　　因为，你让我有亮和暖的感觉，就像，我童年时代深爱的萤火。
　　
　　3
　　
　　云若，可是你为什么不再有那天的笑容了呢？你很严肃地走过去，眼睛里面是男孩子特有的骄傲和坚毅。你坐下来，依然很严肃地打开书本，眼光深埋到一堆公式里。
　　
　　我只好放弃我原来辛辛苦苦保持的那个角度–微微转过身子，稍一抬眼就能看见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你走来，又走去，依然很严肃。
　　
　　哪怕，在我的作文撞上大奖，开始有天南海北来信的时候，你每天跑到收发室去，回来时手里总是满满一大摞我的信。但是交给我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谢谢，我说。没事，你回答。
　　
　　后来有一天，我们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地聊着班里的八卦。短发的小苹果忽然就说到了你。他很喜欢那个谁谁啊，看见她，就像，嘻嘻，就像电线杆一样不会动了。
　　
　　我们笑得东倒西歪。
　　
　　我忽然懂得了什么。
　　
　　记得老妈说过，高中生了，思想不能太文艺。
　　
　　那么，好吧。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你。
　　
　　就在广播操结束，你跳上楼梯的时候，我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假装很镇定地跟你打招呼，然后又假装开玩笑提到那个谁谁。
　　
　　然后，我又一次看见了你的笑容，就是在很久之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看到的那种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幸福的笑容吧。
　　
　　4
　　
　　很快，就分班了。
　　
　　爱死了这个班，却毫不犹豫地选了文科。因为，如果天天让我做物理化学，我可能早就发疯了。
　　
　　时间，连滚带爬地往前赶。明天，哦不，就在今天晚自习，我就要去另一个班了。
　　
　　教室里很安静。
　　
　　你也很安静。
　　
　　我说，你们为什么都不愿学文？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然后你很惊讶地抬头，无奈地笑笑。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先惊讶，然后笑，这个表情好熟悉。对了，昨天我让你写同学录，你也是这个表情。写得极简单。也好，就让你的影像永远这样简单吧。
　　
　　背着包，我仰起脸，看一眼班牌，咬牙跺脚地忍住眼泪，没敢再回头。
　　
　　再见了我的同学老师们，再见了我的窗户扣子和电灯开关们，但愿能有更好的人来照料你们。
　　
　　再见了云若和那个谁谁，希望你们经常幸福地笑，虽然，高三应该保持严肃。
　　
　　5
　　
　　文科班的生活果然很精彩。至少，不用每天愁眉苦脸地面对物理化学了。我长舒一口气，像一条快乐的鱼，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语文英语政治历史之间。
　　
　　但愿，我是一条会遗忘的鱼。
　　
　　可是，忘不掉的，是你在我同学录上的留言：Nogainswithoutpains.那么简洁，简洁得连名字都省略了。
　　
　　好吧，让我试试看，可不可以变得更优秀。
　　
　　就在我第一次尝到第一名的滋味的时候，我放学，看见你穿一件黑白相间的运动衫，斜背着包，活力四射地跑下楼去。
　　
　　去省城参加活动，准备的时间只有两天。当我走在黑黑的楼道里的时候，觉得自己正走向一个未卜的未来。而那个遥远的十月，那个模糊又清晰的浅笑，在黑洞洞的楼道里，点亮一盏小小的萤火。
　　
　　还有，在我即将走向演讲台的前一刻，我在体育馆的宽阔平台上深呼吸，耳畔，长风呼啸，那句英文，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很习惯在阳光最耀眼的正午，挤在一大帮嘻嘻哈哈的同学中间，等着你骑单车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过去，路的两旁，梧桐的叶，绿得沁人。
　　
　　还有，你目不斜视地走过我们教室的窗口。
　　
　　觉得自己好失败哦。连打招呼都不能。
　　
　　好吧。就这样，成为平行线吧。
　　
　　6
　　
　　高三迈着风情万种的猫步踩进我们的十九岁。我虽然不用再关心门窗的开合，但也不再有时间去放飞我无数五彩缤纷的小心事。只是，稍微瞄了一眼地形，离你更远了，以前虽然隔着一个讨厌的楼梯口，但好歹还是一条直线；如今，一条直线还得拐个大弯。
　　
　　我趴在自己的小桌上，感觉身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木屋里，往左一看，是海高海高的参考书，往右一看，蓝得几乎要融化的天上，几团云朵相亲相爱地拥在一起。
　　
　　就让我的高三，一直这样安静下去吧！
　　
　　只是，在一堂记不清名字的什么课上，一不留神听到一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子，我忽然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紧跟着眼泪就没头没脑地冲出了眼眶。
　　
　　高考啊高考。倒计时牌数到麻木，这次模拟考之后，就可以看清高考的小样儿了。
　　
　　早晨很美，真的，我哼着歌朝学校走，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你箭一般地骑过去，银色的书包带子几乎擦过我的小腿。
　　
　　到了学校，你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来，依然很严肃。
　　
　　我扭过头去，心想就当我也不认识你好了。可是，心里还是热切地期盼接下来的每一场考试，我们都有好结果。
　　
　　高三结束了。
　　
　　拍毕业照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啧啧，那叫一个壮观！带了照相机的，带了手机的，都在忙不迭地拍照。见一个熟人拍一个，老师学生闹成一团。有点磕磕碰碰的，这时也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远远地看见你，一身天蓝，尽管你后来强调说那是紫色，但我还是很佩服自己的观察力。在蚂蚁般熙熙攘攘的一堆人里，我硬是找到了你，站得很高，依旧目不斜视。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看到你吧。
　　
　　7
　　
　　真要命，还有填报志愿的辅导课。
　　
　　还好还好，老班网开一面，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放了我们的鸭子。
　　
　　因为有志愿上的问题，所以我跟着来到办公室。问完之后我一转身，就看见了你们的教室。
　　
　　那曾经，也是我熟悉的集体呵。
　　
　　忽然很想和你拍张合影，一张就好。
　　
　　所以，在我来来回回走了不知第多少个圈圈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掏出手机，默念了一遍你的号码，顺便想一下学文科记忆力就是好，只要一遍就记住了。
　　
　　你们的老班已经开始用狐疑的小眼睛盯着我了，我顶住压力，勇敢地编了个短信发过去，发完之后我长出一口气，心想如果你不答应，大不了我换个号，抵死不承认那个短信是我发的，就不会丢面子了。
　　
　　老实说，高考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我的手一直在抖，抖得都快拿不住手机了。
　　
　　你回了一条短信，依然简单，你一贯的风格。可以，你说。
　　
　　8
　　
　　你很佩服地看着胆大包天的我，同时很无辜地摇头，我哪有不认识你啊。人太多了，只好装作不认识啊。
　　
　　听我又提到那个谁谁，你一脸郁闷。我看见她也是装不认识啊。哦，也是装不认识。
　　
　　哦。我除了会说这个字以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过马路，你死活要送我过马路，这点倒是很像我老爸。
　　
　　过了马路，我看着你跑回去，敏捷地跳上公交车，不停地向后走。
　　
　　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向这里张望的脑袋！
　　
　　我举起右手，紧握着我亲爱的小手机，朝那辆公交车拼命地挥。
　　
　　这大概，算是我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挥手吧。
　　
　　9
　　
　　叽里呱啦的，云若听我讲完，刚要开口，我忽然又说，看那边看那边！那里有过萤火虫的！
　　
　　你只好把刚准备说的话生生咽下去，接过我的话说，我小时候，也捉过的……
　　
　　你的眼睛深深地发亮，原来，那一朵萤火照亮的，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童年啊！
　　
　　那么，云若，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只勇敢又倔犟的萤火虫没有捉住。
　　
　　那一朵小小的萤火，是那样安静、沉默，又惊心动魄地照亮过我的青春。
　　
　　它亮在我心里。
　　
　　萤火一朵，星光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