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寺在老爷岭上,岭高坡陡。路是羊肠路,在脚下飘摇。来寺里拜佛,须有一腔虔诚,倘若因为路不好走而生出怨言,是拜不得真佛的。寺里以前来过几个和尚,都因为这路打了退堂鼓。寺里管事的几个“会首”索性不再找和尚,寺里有个大事小情,大家在一起民主协商。佛门毕竟是清净之地,容不得心存杂念。只有心如雪一样透明的人,才能胜任“会首”的重任。
母亲信佛,居士们公推她为寺里的女“会首”,母亲一直没敢应承,倒不是母亲谦虚,母亲腿脚不好,当“会首”是要跑腿办事的,母亲怕误事,引起佛祖的怪罪,父亲几十年来甘愿做母亲的后盾,见母亲犹豫就替母亲打了“保票”。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父亲愿意代劳。
母亲上任那天,云淡风轻。母亲站在凌烟寺大殿上,放眼望去,只见脚下的路似一条白色的绸带飘往岭下。路尽头看不见村庄,只有一抹鲜红招摇在丘陵间。母亲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感慨,还是把路修了吧。修好了路,人们来岭上朝拜佛祖就方便了。
母亲说干就干,寺里大殿上有募捐箱,每天收入可观。就这样很快攒了一笔钱,几个“会首”商议,再去村里募捐一些,路修好后,在岭上建功德碑,远来的善男信女名字都能彪炳千古,咱这方水土养育下的乡亲更不能悄无声息。父亲是母亲的积极拥护者,全村的人家串个遍。父亲的宣传有力度,行好的事都得参加,五十块钱就能刻上碑,这可是造福子孙的事业啊。
与凌烟寺兴盛的景象相比,小学校的状况实在是有些凄凉。教师的工资开不出来,不少校舍成了危房。父亲去和老师要钱,同意给打个“八折”,交四十块钱就能刻碑。父亲的这一举动,曾引起了其他“会首”的不满。“会首”们的理由很充分,在佛的面前大家是一律平等的。父亲则坚持认为,佛是尊重知识分子的。说时,父亲很激昂的样子。
母亲知道父亲的驴脾气,顺着毛摩挲才听话。就这样,父亲把集资修路的事业张罗得有声有色。父亲的实干精神深深鼓舞了大家,父亲年轻时做过生产队长,有办事能力,“会首”们信得过他,钱就交给父亲去经营。
很快,父亲拉来了水泥和红砖。小学校的娃娃们用书包从河套背来了沙子。直到这时候“会首”们才如梦方醒:敢情父亲这是在给小学盖校舍呢。人家气不过,横竖挡着不让小学校开工。父亲说了,他本来也是想先修路的,无奈的是佛祖托梦给他,要他先盖校舍。这可是佛祖的意思啊,你们非要修路,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听的人就半信半疑了。凌烟寺里的佛祖是很灵验的,大家对号入座,联想起种种神奇的传闻,比如那么高的岭上突然冒出一股喷泉;比如佛像开光那天,天空出现五彩祥云,这么一想,就觉得父亲不像是在撒谎了。有“会首”问父亲:那什么时候修路?父亲答:佛祖说了,不修了。那人问:为什么?父亲答:这路叫“降香十八盘”,破坏不得。十八个弯,那是测试求佛人的诚心呢。
从此,通往凌烟寺的路没有人再提修的事了。岭下的小学校却修葺一新,每日书声琅琅。我曾问过父亲,是否真梦见过佛祖。父亲说:梦见过。我说,在哪?父亲笑:心中。我疑惑。父亲说,佛是良心,良心让我那样做。
说时父亲一直面带微笑。那时,他正站在凌烟寺的大殿上,目光始终望着岭下那抹鲜红。
那抹鲜红是一面国旗,猎猎地飘。国旗下面,是小学校。
美丽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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