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的边缘、就是生活

　　一、
　　
　　喝了酒出来，总是有一种灵魂不能自己的感觉。我点燃身上最后一支烟，在路灯杆下百无聊赖。抬头看看，楼上的窗口还是一片黑乎乎的，那种漆黑，就是孤独的颜色。其实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孤独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人可以用来想起。
　　
　　狠狠地踩灭烟头，还是掏出手机，拨了李某某的号码。这婆娘是个放荡的角色，每次和她打个电话都会让我的耳垂悄悄弥漫着粉红色，这也是我一直诧异的，我这张老脸何时还有了害羞这个功能。。
　　
　　我和她是一年前在个酒吧认识的，腿长胸大，最重要的是没老公，也没男朋友，至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打过去，电话响了好久，在我准备放下的时候，她突然接了起来。
　　
　　她的声音显得很高兴，那种太过夸张，一听就是装出来的高兴。她说，哎呀，官人突然来电，小女子受宠若惊。
　　
　　我单刀直入，我有些想你了。
　　
　　她放荡地笑，是想我了，还是想日我了？
　　
　　我说，我以为这是一段精神恋爱，原来在你心目中，也是一段赤裸裸的肉体关系。
　　
　　她哈哈大笑，过了一会说，真能扯，不过我就爱你这能扯的劲。行了，别磨蹭了，我今晚一个人。
　　
　　我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道，行，你还是住那吧，我过去接你。
　　
　　她说，没错，官人今晚如果你真要来，我夹道欢迎你。
　　
　　我终于还是没去，不敢想象这寂寞空虚如狼似虎的女人会用身体怎么庆祝我的到来，或者学着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如花，四肢一撒的摆在床上，来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二、
　　
　　我的早恋那叫真正的早恋，按道理说，到了这个年纪，就算还没结婚，也该有个固定的女朋友了。
　　
　　偏偏我女朋友换来换去，硬是没有一个能修成正果。我不是喜新厌旧，实际上，在经历过的女人达到二位数以后，我发现，女人就是那么回事，产品的同质化相当严重。我不止一遍地问自己，和谁在一起不是一样呢，为什么就不能认定一个女人，鼓起勇气，好好的呆上几年、然后心照不喧的，施工时都不带安全帽，等弄出人命时，奉子成婚呢。
　　
　　三、
　　
　　时间过得那么快，香烟快燃到了指间，桌上却没有烟灰缸。做个决断是那么难，而且无论我怎么做，看起来都是错的。
　　
　　我可以把烟蒂扔在地上，霍然起身，蹂灭那暗红的火光，然后跟茜说分手。她一定会哭的，会说我错怪她了，会求我不要离开。但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自己心肠够硬，抛弃女人的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做。
　　
　　然后，我就作废了明天回去的车票，还有这一段感情。之后，我会继续以前的生活状态，一边明着放纵，一边暗自等待。终此一生，或许我会等来比她更好的女人，或许不会。
　　
　　香烟弥漫的同时，挂钟滴滴答答在响。指间的焦灼越来越近，我脑海里乌烟瘴气，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事情得做个了断。
　　
　　就算了吧，坏人我来做。
　　
　　我咬紧牙关，刚想起身，茜却转身而去，倒了半纸杯的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她轻轻夺下我手里的烟蒂，投进水里。纸杯发出滋啦的微响，是什么被熄灭的声音。
　　
　　纵然是丝丝点点计算，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终究和预计的相差太远。
　　
　　我还是站起身来了，她垂手而立，欲言又止，脸上那做错事的表情，让我毫不犹豫地心软。她似乎想要抱我，在她轻轻举起手臂的同时，我已经把她揽入怀里。
　　
　　我并不是那么急切地要抱住她，我只是害怕，如果继续面对面地凝视下去，她会发现我眼里的亮光。而这一种与生俱来的软弱，正是我所深恶痛绝，拼命想要掩饰的东西。
　　
　　我们就这样拥抱着，长久的沉默。她把头伏在我肩膀上，渐渐开始抽泣，然后终于哭出声来。她断断续续地重复一些话，无非是那男人一直缠着她，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亲爱的，我不能没有你。诸如此类。
　　
　　我安抚着她的背部，斟酌良久，用低沉而坚定的语气说，无论事情怎么样，你都要记住，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她轻轻一颤，双臂把我箍得更紧，喃喃道，你真好。
　　
　　此时此刻，我怀里确确实实抱着个温软的女人，我可以闻到她发丝里的香气，同时感受她的爱意、愧疚和感激。这个女人柔软得像一个梦，我不忍醒来，一晌贪欢。
　　
　　我心里清楚，有一些事实坚硬地存在着，就像茶几上那个男人送她的玫瑰花；但既然无法面对，也只好摆到一旁。以后的，以后再说。
　　
　　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吻的，我只知道她的反应比我还热烈。她用力搅拌着我的舌头，指甲深深陷入我的肩胛，似乎想把自己嵌入我的胸膛。我竭尽所能地回应她，两个人的喘息里，充满了迷乱和狂热，又那么绝望。
　　
　　我们几乎要在客厅沙发上来的，后来她双脚缠在我腰上，我举步维艰，挪进卧室。我们一起跌倒在床上，茜马上就想要，我说，等等，我先去拿……
　　
　　她却执意不肯放手，在我耳边说，爱人，我给你生个儿子，好吗？
　　
　　儿子。我想给她相应的承诺，比如以后结婚。最后，我什么都来不及说。
　　
　　四、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有人早说过了，跟娜在一起，我要学会收放自如。现在看来，我的功力还是不够。她不是我有能力掌控的女人，而以我这种性格，也不可能会放下戒备，任由她掌控。
　　
　　我饮尽杯里的愁绪，站起身来。窗外有一轮明月，我醉眼朦胧，伸出拳头在眼前一握，似乎将它收进掌心；然而松开手的时候，它仍然挂在天上，像刚才那样，像几千年前那样。秦时明月汉时关，而我们是可笑的凡夫俗子，转眼百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对于这段感情最后的结果，我不是现在才有预感；然而认认真真地萌生退意，这还是第一次。
　　
　　明知道是镜中花，水中月，我何苦做那冥顽不灵的猴子？
　　
　　想到要放弃，我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对于她带给我的烦恼，我并非一定要背在身上；而对于这一团乱麻般的感情，我更没有义务去解开。我完全可以就这样，扔下一切，轻装上路，做回我自己。
　　
　　无非是个女人。
　　
　　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心里有了底，手腕和酒瓶都轻了许多。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分手这两个字，最好还是让女方来说。
　　
　　刚喝完这杯酒，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她。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酒意，然后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她没有预兆大声喊叫，够了！我不要再听了！我也不要再说了！我们分手吧！
　　
　　没想到解脱来得这么快，我心里一松，口里却没反应过来似的，继续滔滔不绝道，嗯，这样子其实最好了，趁着大家还没伤筋动骨，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以后我们还是……
　　
　　嘟，嘟。她把电话挂了。
　　
　　我看着手机发呆，这样的结果正是我想要的，连同随之而来的失落和伤感，也是我想要的。然而，还是那么的失落，还有伤感。
　　
　　我正犹豫要不要买瓶好酒来庆祝自己又回到单身呢，电话就又想了起来，她的闺秘，她的朋友，我的朋友，轮番上阵。接完电话，我坐在椅子上，一边玩弄着空杯子，一边等她的电话。我明白，这几人无非是铺垫，而今重头戏即将上演，我必须打醒精神，严阵以待。
　　
　　当然了，这个时候，我也可以选择关掉手机。但你我都知道，这只是在拖延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等了大概十五分钟这样子，她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来。然后我突然醒悟，娜，她是在守株待兔，等我主动打过去。她在捉我的心理，她知道我会按捺不住。而我，果然是要打回去的。
　　
　　你真是个好对手。
　　
　　她接起电话的时候，却是带着哭腔的。她的声音梨花带雨，百转千回，像是故作坚强之后，终于撑不住的柔弱。
　　
　　她说，宝贝，求求你……
　　
　　我听得心尖都在打颤，差一点就要丢盔弃甲，举手投降。果然，前面那些虾兵蟹将，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附赠品；仅仅是她的这一句唱腔，就已经值回票价。
　　
　　五、
　　
　　半夜里我突然惊醒，被楼下的汽车防盗器。
　　
　　潞租的是一个单身公寓，整栋楼装修得像酒店，房间里是一个古怪的格局。40多平米的大单间，一个尺寸超大的落地窗，再加上小厕所、小阳台、小厨房各一。站在窗前，极目远眺的话，可以看到一条河。
　　
　　我拉开窗帘一角，凌晨三点，梦醒时分。如果早一些的话，会有深夜航班从头上飞过。我喜欢那一种景象，前面是两条光柱，后头拖着轰隆隆的声音，像穿梭在云层里的巴士。
　　
　　我转身到床头的裤子上摸烟，却把潞也吵醒了。她坐在床上说，喂，给我也来一支。
　　
　　我们俩站在落地窗前，一起抽烟，一起沉默，像一对情侣什么的。只是光着身子，空调又太冷。
　　
　　我问，不是说这里太吵，要搬家么？
　　
　　潞说，不想搬了。
　　
　　我说，哦。
　　
　　潞却突然说，要不然，我们就凑合着过吧。
　　
　　我一本正经道，好啊，明早就扯证去。
　　
　　她把没抽完的烟扔出窗口，黑暗里划出微弱的红光。然后她一把抱住了我，厉声道，正经点，我不是说笑的。
　　
　　我龇牙咧嘴道，贼婆娘，要杀要剐，悉从尊便，却如何拿这些话来吓我？
　　
　　潞手上又加重了力度，我刚要喊救命，幸好她松开了。
　　
　　她说，算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裤子都没穿上，就翻脸不认人。
　　
　　她咬牙切齿说，你这狗日的。
　　
　　我上下打量着她，忍不住笑了。
　　
　　其实真不能怪我。不是我嫌弃潞，她私生活稍微有些不检点，OK，婚后能改就行。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她正好凑一对。
　　
　　抽烟，酗酒，不会做饭，这些恶习都在其次。问题在于，她不能生育。
　　
　　潞亲口跟我说过，她之前打胎的次数太多，已经变成习惯性流产。医生断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我是家中独子，我们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手里。
　　
　　潞比我更清楚这点，所以我想，她并非真的打算嫁给我，只是时不时吓唬我一次，觉得好玩。
　　
　　我把她搂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下。
　　
　　她抱着我的腰，说，我知道的，就算我能生孩子，你也不会娶我的，对吗？
　　
　　我笑了笑说，你的酒还没散，我去倒些热水给你喝，好吗？
　　
　　她却拖着不让我走，继续道，你不会娶我的，我知道。没有男人敢娶我的。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们男人能花天酒地，我们女人就不行，为什么？
　　
　　尾、
　　
　　如今，我渐渐领悟到，在漫长的年月里，我所恨的并不是某个女人，而是一个我捏造出来的人，一个假想敌。正在我回忆里呲牙裂醉的这么多女人，只是一群平凡的女人，并不值得我那么长久、近乎宗教狂热的憎恨。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之后的那些女朋友里，比她好的不在少数。原来，我之所以活得不快乐，不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而是因为想要得不到的。
　　
　　后来，时间像缓慢生长的青苔，遮住了流血的伤口；我告别青春期的阵痛，开始活得像个成年人，在这个城市里，纸醉金迷。
　　
　　拜别人所赐，我学会了两样事情，第一是抽烟，第二是善用计生工具。我并不是有多么崇高，少女杀手，说到底，我只是自私。有一些伤心，一辈子只要一次，就够了。82772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