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我想她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子，薄薄的留海，好看的眉眼，笑起来像一片透亮的竹叶青。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在火车长途的奔袭中，和我去同一座城。她说，她叫顾小晴。

我曾来过这里，并且发誓不再回去，下了火车仰头望天，却没想到那样晴朗。顾小晴拖着行囊，很重的样子，她说，帮帮我吧。我弯下身子接她的包，名片从上衣的口袋里滑出来，她拾起，仔细的看了看，然后说，吴秋阳，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

（一）

珊瑚豆开得正艳，蝎尾状的花絮藏满了相思的毒，打开窗帘站在15层的高度俯视整座城，人如蝼蚁，我亦活的如此渺小。西服裹住身子，天气炎热，终于到了室内，脱下来，却又看到左臂上的刀疤，长长的划过肌肤，现在不痛了，却像一只扭曲的蜈蚣般，带着缝合痕迹的爪子爬满我躁动不安的心，这里曾是杨蕊的家，可是现在，她不在了。

我接到顾小晴的电话，她说出来吃饭吧。好像高大英俊的男人都有吸引力，我也不例外。在三天的行程里，我帮她占座，借她肩膀依靠让她入睡，给她温柔，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有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还是因为一时的寂寞，想虏获一个女子孤独的心？

我喜欢旋转餐厅的环境，这样的高度能让人心胸宽广一些，对我来讲是好受一些。人生就像这里，兜兜转转又回到原位，不过一个轮回。

顾小晴笑盈盈的看我，极为优雅的吃着一份蛋挞，她说，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我的目光僵住，有一刹那的尴尬，我说，你很像一个人。她笑了，她说她是这座城的幻术师，问我有没有特别想见的人，她可以帮我实现。我又想起杨蕊，那个有着薄薄留海，样子清纯可爱的女子，原来，我对顾小晴的好，是因为她像这个人。

（二）

秋阳，你还记得我吗？

那女子在人海中停住脚步，转身回头，纤柔的长发遮住甜美的五官，笑弯了眼。回忆像下过雨的湖泊，波澜惊过水面，我，记得她。

寒假的时候，她在我打工的餐馆里喝醉了，朋友仍旧不依不饶，我去给她倒酒，啤酒桶却空了，最后只接了半杯。同事说，她在感激我，那是我假期打工以来第一次在客人那里找到的温暖，一种来不及谢的眼神。因此我记得她，他的朋友叫她杨蕊。她说她当时是真的醉了，谢谢我倒给她的啤酒只有半杯，后来她又去过那里，听说我不在了。

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一个二十三岁的孩子，骨子里都有散漫炙热的因子，带着她满大街的闲逛，吃必胜客，买大束的气球和玫瑰花，在漆黑的小巷里吻她的嘴，记忆里，她永远趴在我的怀里眼神的温柔的说，秋阳，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喜欢杨蕊，却从不要她，我觉得她的眼神太清纯，清纯到让人不忍心触碰。她会做好吃的意大利炒面，喜欢街边烧烤的烟火味，在我刚刚工作的时候照顾我的生活，烟熏火燎，如居家女子般。又无数次的牵着我的手，在星光明灭的夜里漫无边际的散步，像一个孩子。她说，秋阳，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是种意外的幸福。

现在想想多年前的画面，那时的单纯真好。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我从这座城离开，几度辗转，再回来，我想许多人早已淡忘我的模样，我要找到她，可是，她却不在了。

（三）

我喝醉了，晚餐过后，我摇摇晃晃的去了顾小晴的工作室。

朦胧中我又见到杨蕊，她在一束温柔的光线里对着我浅笑盈盈，和照片中一摸一样。四周昏暗，顾小晴站在我的身后，舞动灵活的手指遮住我的眉，轻声叮嘱，不要靠近，不要触碰，否则一切将会消失。我是真的太想见到她了，若非顾小晴提醒，我几乎就要冲过去，而且全然忘记这只是个幻觉。我蠕动着的嘴角，那女子站在光线里快乐的旋转着，一如七年前。

顾小晴用手蒙上我的眼睛，嘴里呢喃着，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眼泪悄然滑落，或许她不能察觉。再睁开眼睛，杨蕊消失了，我四处寻觅着，慌了手脚，她不能就这样走。顾小晴开了灯，光线明亮得让人不安，我说，顾小晴，幻术师真厉害。她抿嘴笑了，那笑容很神秘。

我是走着回去的，这条街有我对杨蕊的记忆。回到租住的屋子里，酒劲上来后我昏然睡去，这就是红酒与当年半杯啤酒的不同，它可以让人彻底的醉，没有那时的温柔。

（四）

清早，我起身询问杨蕊的下落，邻居竟然都是陌生的面孔，这幢公寓，多少人来了又走。我又去了顾小晴那里，隐隐中我觉得她与杨蕊有种特殊的关联。一进门，就看到墙壁上挂着大幅妖娆的玫瑰花，红得像血，露水像泪。她让我坐在沙发上等她，她在电脑前忙着一些事情。我随便走走，拉开她绛紫色的窗帘，落地窗的右下角，我见到一株珊瑚豆，已经结了青涩的幼果，那是我和杨蕊都很喜欢的植物，秋天会结出红艳欲滴的果实，很像南国的相思豆。我猛然间想起这个城市好多东西都变了，在我离开的七年里。

我开始对顾小晴好，用尽温柔和这些年所有讨女子欢心的招数，只为一个漫无边际的目的。

三个月后的夜晚，我终于得到顾小晴，在那幅妖娆的玫瑰花下，和她纠缠在一起，她说，秋阳，你真的爱我吗？我嗫嚅着，尽可能的索取，衣衫退却后，她光洁的皮肤竟如此的陌生，原来她终究不是杨蕊。躺在她宽大的双人床上，我思绪复杂，又落空了，而且毫无头绪。梦里睡去，却看见杨蕊的脸，她哭泣着。

早上醒来，看见顾小晴抚摸着我的左臂，那条疤痕赫然醒目，我一下子把它藏进被子里，听见顾小晴心疼的说，当时，很疼吧。我说疼，心疼。

（五）

我住进了医院，在与杨蕊相恋不久后，和朋友喝酒回来的路上，被人砍了许多刀，遍体鳞伤。杨蕊趴在我的床边哭泣，手里削着苹果，我安慰她，傻丫头，没事的。朋友陆续赶过来探望，杨蕊就默不作声的出去了。等她走远，有人趴在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朋友说，她是这座城有名的马仔情人，因为有着清纯亮丽的容貌和许多出了名的混混上过床，要你左腿绝不卸你右腿。朋友说，这次算是留了情面。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每次见到她，她都像个不谙世事的处子，原来一切都是伪装。出院后的那天晚上，我狠狠的把她压在床上，她用嘴咬着手指，默不作声的哭泣。我大声的向她吼，别装了！

杨蕊走了，再见到她已是一个星期后，我看到那群混子，手里挥舞着明亮的刀片，气势汹汹的把我围在巷子里，为首的是个瘦弱的男子，满脸病态的叼着烟，他说，小子，给你三天时间，滚出这个地方，否则剁了你。我看到杨蕊，她倚在那个男子的怀里，他把手伸进她的内衣里用力揉搓，她的脸上写满欲望，和献媚的笑。我在瞬间恨透了这个女子，发誓永不回来。

搬家终是迟疑了，母亲不肯走，那天傍晚，他们闯进我的家里，砸碎玻璃，狠狠的在我的左臂上切下一刀，而母亲经不起惊吓，在惶然慌乱的气氛里去世了。我哭得声嘶力竭，我发誓要报复，只要我还活着。

（六）

顾小晴靠在床头上，看我近乎疯狂的讲述，许久，她说如果找到她你要怎么办？我站在落地窗旁，做了一个向下推的手势，我说，假如这是15层的高度。

顾小晴哭了，她说，我们都爱错了人。

她起身在抽屉里找到一张照片，然后丢给我，她说，开始遇到你时就觉得你很熟悉，应该是整过容了吧。我看到那张照片，是我从前的模样，怀里抱着笑容可掬的杨蕊。她分明不是她，可她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呢？顾小晴说，开始也不敢确定，直到看到你的名片，才有怀疑，后来你把她的照片拿给我，我才知道你就是她一直爱着的男子，她曾经是我的客户。她继续说，我以为她那样深爱的男人，一定值得我爱，原来都是错觉。

我和顾小晴去见了杨蕊，天气开始有些微微的凉，她的家很难找。

顾小晴说，如果杨蕊当初不那样做，你以为你能活吗？后来她无数次的找我，只为看你一眼，我们幻术师的工作说来很平常，就在一个人极度的思绪下，在昏暗的空间里对客人催眠，然后把照片放在电脑上进行处理，再用小型放映机像电影一样的播放出来，可是就算见到你的影像，她也一样泣不成声。

我终于见到杨蕊，她沉睡在这片墓碑中已整整五年。

顾小晴说，她吃了整整一株的珊瑚豆，因为思念。那上面的种子像极了南国的相思豆，可是从盛开到腐败，始终都藏着饱饱的毒。

这是一个时间与爱恨的轮回，我们都在这里面千疮百孔，顾小晴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天边是不曾多见的火烧云，我的眼泪恣意的流，我说，杨蕊，我的妻，我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