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过大学梦,如今却在大学做梦。也因此时常感觉大学就是一副棺木,你躺在里面悄然无声地大睡其觉,没有人会把你叫醒.
早上,我睁开惺忪睡眼,随手抽出本书,至于上什么课就不是我所研究的范围.路上我惊奇地发现天边金黄一片,国哥告诉我那是太阳,我由此晓得刷牙后忘了洗脸.也罢,反正不洗脸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吃罢早餐,我来到教室,挑了个适宜睡眠的位置便埋头趴下。
思绪漫游间,迷迷糊糊地回到了高中时代.
先是一片悠远的天空,点缀着零星的光,像张被虐打成青紫色的脸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天空下有一个脏兮兮的池塘。塘里兴许还有几条被淹死的小鱼。据说鳃活量不高的鱼入水后五分钟就能学会仰泳。池边围着草坪,还有垂柳散下纤细的柳条。夏天的时候,就坐在草坪上,背靠着垂柳。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叫嫦嫦,也背靠着垂柳,仰着可爱的脸,透过垂下的柳条,和我一起傻傻地数着星星。数九十九颗。
关于数多少颗星,我觉得是概率问题。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古文中九代表多的意思,所以九十九无疑是很多,有无穷大的意味。因此我们觉得数九十九颗星星有助于考试得高分。于是每有星星出没,我们就带着良好的愿望虔诚地数九十九颗星星。直到分别之后,才发觉背靠着垂柳一起数星星,浪漫得简直像坐在哈雷彗星上一起喝刚煮沸的咖啡。
数完星星后,相视一笑,像两只快乐的企鹅。有时候会想紧紧拥她在怀里,然后满天星星跟礼炮一样开花,落一场永不停息的流星雨。
我对她说出想法。嫦嫦说我又犯神经了。如果真是那样,就是宇宙大爆炸了。不折不扣的世界末日。所以还是去做高考复习题吧。
这种回答很让人泄气,但很现实。如果真是所有星星乱飞,那时抱的可能是自己的头而不是对方的腰。所以现实就是去做高考复习题,而不是等待星星炸成碎片,像礼花一样绚丽绽放。
忘记是从哪天开始一起数星星的。只记得某个午后,太阳还是以前那样大。我们在挂满青色葡萄滕下,亲密地在一起看着高考模拟题。我突然告诉她,我很喜欢搞文学。
嫦嫦是个美丽诚实的女孩。她很写实地告诉我:“看不出来,怎么可能?”
“现在是看不出来,晚上就看的出来了。”
“又在忽悠我喽。”
“你不信,晚上我带你去看。你就明白了。”
“呵呵,又想约我了。”
“冤枉呐,姑娘,天地为证,你这样乱冤枉人,南非会下雪的。”
“南非会下雪?什么意思?”
“没什么,听天气预告说的,告诉你一下。”
“神经。”
那天晚自习结束,我们便来到池塘边的草坪。
“你在这里搞文学。”嫦嫦问我。
我说。“其实我搞的文学不是一般的。我搞的是天文学。”
“就知道你骗人。”嫦嫦说,但还是好奇地问我怎么搞天文学。
我说其实这很简单,就数数月亮,看看星星什么的。
“数月亮?你喝醉啦。”嫦嫦笑道。
“很浪漫的。以后一起数怎么样?”
“神经。就一个怎么数,又没喝醉。”
“有道理。那就数星星,我们可以在一起数一辈子。”
“才不呢,我还有作业要做的。”
仿佛觉得在蓝天白云下,绿水青山。我凝目远望。悠悠的清风吹过,我一身白衣。闭目舒怀于乾坤,思绪飞扬穿宙宇。突然一名糟老头,脸上刻有八卦似的皱纹,问我:“同学,要不要买矿泉水?”
太没情调了。就像突然提到要做功课一样。
“怎么啦。一起数星星吧。”嫦嫦突然转头对我莞尔一笑。
好啊,数星星,我很在行。小时候我姐姐跟我讲张衡的故事。于是我决心做个科学家。起点便是数星星。夏天的时候,仰着还在发育的脖子,念到:“1,2,3,4,5…..”隔壁阿姨见了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数星星,自豪的跟在搞科学研究似的。阿姨说我真可爱,我很开心,就数了好几年。有一天,我妈突然不让我数,才知道别人老偷偷问我妈。婉约派的就问:“你这孩子怎么了?哪颗星星得罪他了,非得这样天天数落它。”豪放派的就说:“你孩子脑子肯定有毛病。”然后转身道:“生下个这样的孩子这辈子就算是OVER了!”
“禁星令”下后不久,我很快发现了新资源,我长腿毛了。这让我欣喜不已。因此就改行,于是乎,时间就从数腿毛的指间匆匆流淌,一直淌到我和一个女孩一起数九十九颗星。
下课的铃声将睡梦划碎,我清醒过来,随后离开教室.
午后,灰蒙蒙的落寞像雾气一样,四处缭绕,弥漫着莫名其妙的伤感。走在林间小道上,脚踩着落叶,跟心跳一般沙沙作响。看不见星星,因为还是白天。嫦嫦告诉我,她在的地方,天上有很多流浪的星星,在夜晚的时候。蔚蓝色的夜空,满挂思念一般的冰凌。闪闪的,像落日的哭泣。
我很诧异嫦嫦会说这样的话。我告诉她重庆的夜里,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亮着几颗一闪一闪的东西,那不是星星,而是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地习惯选择忘记,偶尔还做些色彩斑斓的梦,梦里总有一个纯美的女孩和我谈一场倾城之恋,而女孩却不是嫦嫦.
“你会想我吗?”我问她说。
“不会想你妈,直接想你。”她告诉我说。
不习惯仰望天空,不想思念。回忆像条逆流而上的鱼,我带上尾随身后的悲伤顺流而下.
“为什么不爱着嫦嫦呢?”国哥问我,在我告诉他我又想恋爱的时候。
“你在撒哈拉大沙漠上行走会想着去喝南极的冰泉吗?”
“爱是一种信仰。”
“关键是‘让我回到你的身旁’。”
“身近身远,你听过吗?”
“我不想听,如果你是修女你会指望跟上帝亲热吗?”
“如果你是修女你会去想跟上帝亲热吗?”
“我不是修女。”我说。
“因为你不懂上帝。”
“不,因为我不是女人。”
“你根本就不懂爱。”
“可我想恋爱。”
“这不过是唱着国歌上茅厕。”
“这是你的风格。”
“你的。说着神圣的话,想着滥俗的鬼胎。”
“我没有说过神圣的话。也没有想什么鬼胎。”
“恋爱本身就是神圣的,你却只为了本能。”
“我没有,只是害怕孤独。”
孤独?我开始直面着它,在人流中,在高山间,在马桶上,时常感觉像僵尸一般,不会言语,伸直了双手和眼光,独自蹦着跳着,去哪里?在哪里?全然不知,仿佛一切会永远这样下去,包括不会跳的心,不会弯的膝和我所逃不出的孤独。
倚靠在千年古树上,不会再去想它忽然满开玫瑰色的花瓣,片片飘落,含着兰花冰冷的幽香,渐渐把我覆盖。国哥说我有浪漫主义倾向,所以不适合活着,因为活着并不浪漫。而出现以上相类似的情形可能是“我倚靠着千年古树,天忽然下起冰雹,块块砸下,含着透心的冰凉,渐渐把我砸得连我老妈都不认得。”
按国哥的说法,死其实也不浪漫,只是好玩罢了。比如带上一本黄色书刊,登上珠穆琅玛最高峰,然后脱光衣服,盘腿而坐,翻阅黄书,渐渐地就会冻得死翘翘,而且翘的不只是死。这种死佛家术语称为“圆寂”。看黄书圆寂肯定很好玩,换言之,如果老方丈圆寂时不念“鹅米豆腐”而该念“我日你妈”肯定也好玩,简直跟在神州七号里打麻将一样有趣。
我终究还是和她提出了分手,因为不成理由的距离.
“为什么不能谈一场无欲无望的爱呢?单单纯纯不好吗?”国哥这样问我。
“你会先把自己阉后去恋爱吗?”
“痴儿,谬也。佛教高僧称身体为臭皮囊,并非要把自己先杀而后快的意思。这是种思想境界,爱不是手段,性不是目的。YOUKNOW?”
那爱是什么?
接着国哥讲了一堆佛语,什么大爱大悲。什么相由心生,什么捻花傻笑等等。
我才明白在唐僧面前以高速自杀是件很快乐的事。
“佛到底说了什么?”
“佛什么也没说,佛什么都说了。爱,非爱?相,非相?Thatisaquestion.”
我发觉佛祖说话很有欠扁的倾向,难怪他老人家把发型搞得跟方便面一样,据说有缓冲的作用。
走出林间,我漫步回到寝室,国哥像便秘了一样看着我,一脸凝重。
“有你的来信。”他告诉我说。
是嫦嫦写来的,已经打开过,暗暗飘来海的味道。
“收到你的来信,在第101个晴天。
夜里,淡淡的风吹过耳边,
我仰着头,看着远远的天空。
浮云飘动,月亮瘦了,满天繁星。
我默默地数完九十八颗星星,打开你的来信,等看完后,到天边去寻觅最亮的思念。
信中你说,千里之外你不想我,就像迷路的小孩,哭得忘了家。
信中你说,想我的时候很孤独,孤独得像长在屁股上唯一的痔疮。
我渐渐的开始不明白,直到你说会记得我,永远。
一滴星状的泪从左眼流出,滑过,下落。划一道伤心的轨迹。
第九十九颗泪,不是星星,却是星泪;
不是明亮的,却是凄伤的。
我也会记得你,永远。另外大学不会是棺木,无声地埋葬未至即死的时间.”
我傻傻地坐在床上,有种如愿以尝的伤痛。正如自杀的同志们死前所感受到的。
“别难过,”国哥拍我肩说,“佛祖当年也是从失恋中站起来的人。”
我不知道佛祖是否失恋过,但我明白我不想听到别人来劝说。
“没关系的,爱不过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正如性是爱中的一部分。好好对待。”国哥说,“何况你又不是第一次失恋。”
如果说你亲人死了,我风尘仆仆地赶来,拉着一张模仿驴的脸,沉痛地劝慰你节哀顺便,然后又谈起你亲人生前的种种好,接着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忆与你亲人间的十大感人情节,而且鼻涕和泪近者有份。最后从包掏出厚厚一叠,说:“生前我都没好好请他吃过一顿饭,这些钱你就替他收下,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当你发现厚厚的一叠不是人民币而是冥币时,此刻你的感觉和我现在的感觉就相去无几了。
我欠身,走出寝室。
“你要去外面吗?要下雨了。”国哥说。
“早上不是有太阳吗?”
“世间万物总在不断变化着。”
“没相干的。”没有回头,离开了寝室。
白昼像睡前的衣服,层层退去。淡淡的忧伤和夜色到处弥漫。不知不觉走近了那片迷失自己的竹林。渐渐想起了分别的那个夜晚。
空气很沉默,没有风。夜里满涂酸酸的颜色。坐在草坪上,靠着夏末的垂柳,星星依然定时上班。嫦嫦的手有点凉。我说会一直想着她,刮风的时候,对着狂风想;下雨的时候,数着细雨想;阴天的日子,望着飘云想。
嫦嫦一直没有说话,望着西北蓝蓝的天空。
第二天,带上家乡的感冒病毒,我上了火车,留下一路向后的思念。后来一份思念,变成了两份孤独,平行着时间,交错了空间。
我们到底还是分手了。想到这里,我抬头望一眼灰蓝的天空。
要下雨了。国哥说,世间万物总在不断变化着。
把心融于夜色,我漫漫迈开脚步,像僵尸一般,让脚做主。以为会有地平线的尽头,却忘了地球是圆的。因此一直走着。
天际边,仿佛有九十九颗星星,裂成碎片,落一地清凉。
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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