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感情加油
为爱情疗伤

爷爷走好

那天下着雨加雪,一年前。

    大家都在哭,我的那些小弟小妹们声音最大,因为爷爷走完了72年的人生。应该哭,毕竟这是我们一家最亲的亲人,亲人走了,眼泪是上帝赐予我们对亡灵最高贵的祭奠。

    大姨和奶奶坐在堂屋的火盆上,堂屋中间就是爷爷,还有他十年前就为自己准备的红棺材。十年前他自己砍倒了祖坟前的两棵大白树,他说那是他21岁时就给自己栽的。稍小的那棵给奶奶做了一副,大点的那棵他留给了自己。

    我曾问过他,为哪样你就要那棵大的。他说,我比你奶奶大,大的肯定是我的。那时,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他一直就比奶奶大。年龄比奶奶大,身材比奶奶大,力气比奶奶大,说话主见都比奶奶大。在一大家人里,他是最大的。最大的人该用最大的棺材,天经地义。木匠做棺材时,爷爷烧了纸,我帮他放了火炮。以后的每一个程序,他都亲自督导,生怕哪点没有整好让他走后睡不安身。

    最后上油漆时,他却先给奶奶那副先上,我说你不是哪样都先弄自己的,爷爷这次没有回答我,脸色却变了。后来,妈和我说,爷爷心里还是不希望自己先走,他先走,奶奶一个人不忍心。

    我坐在大姨旁边,她是爷爷唯一的女儿,声音哭哑了,眼泪也干了。干裂的手抓着奶奶的手,眼睛望着火盆,似乎想从千岗烧的碳火中看见她父亲的脸,笑容或者怒气。但不可能了,要是还能看见,那就是见了鬼。我没有哭,一直就没有想哭的冲动,所以我认真看着我这个唯一的姨。四十多岁的她皱纹很深,脸上刻着一个农村妇女在广州打工十九年的无奈和辛酸。

    曾经是我们家“最有钱”的大姨也老了,这个善良的女人从出生就在泥土里播种希望,结婚就出去打工,还经常被爷爷骂的孩子老了。爷爷生前喝酒了经常骂她,说她把两个孩子放在家里就出去,在外面找大钱,两个孩子都大了还不回来,不管家里死活。但我知道,每年过年过节过生,他和奶奶的衣服,还有最多的火炮都是姨带钱来买的。

    现在骂不成了,因为她回来了,也因为他走了。

    堂祭的先生开始喊我们上场给亡灵下跪。我们一家老少,亲戚,按照辈分和亲疏关系站成几排,人多,所以有一些阵势,他生前就喜欢这样的阵势。我们家虽是农村,也就是因为是农村,算是一个大家,在外面杂七杂八的人都有,别人都说我们是一个大家族,站得出来。家族大,人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为死者营造悲凉气氛的时候,重要性得到体现。

    我是他直系最大的孙子,所以我得和我的父亲还有我的三个叔叔站在前面,父亲和叔叔都拿着一根贴着白纸条的木棍。我们全部穿着孝衣,带着孝帕。一片白色,像他此刻的脸。

    先生喊跪,我们就跪,跪下去就是泥水,我和父亲还有三个叔叔跪得很老实,我跪得很重,一下一下的跪,一下一下的起。我也跪得最虔诚,因为我知道,爷爷最看重的就是他这个有时能写点小文章的孙子。虽然我从小就不听话,固执任性,爱欺负人。但从小,他就心疼我,说我长大了有出息。只是我让他失望了,长到今天,除了任性之外没有一点出息。

    所以,对着堂屋那白布下那个睡着的人,我很认真的下跪,唯有下跪。

    我不知道后面的人是否跪下去了,但我知道一定很多人在比样子,他们也不会悲伤,就像我一直没有哭。参加这样的仪式对于他们,就像一个伪教徒在十字架前默哀。是的,很多时候,很多场合,我们都找不出理由悲伤。

    仪式结束了,我们要把他放进那副大棺材里面。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死亡的人,也是我第一个至亲的人。作为大儿子的父亲小心的抱起他的头,我拉着他的手,手依然是生前那么粗造,只是很冰冷。我知道他这手永远也暖和不起来了。

    他这双手在68年的一个黑夜,曾经从乱坟冈把自己因阶级斗争死去的二哥挖了出来,并趁夜背到家,埋在了山上。他这双手曾经在大队的管粮食的帐簿上划过很多圈圈,他不识字,但因为记忆力好,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力气大,有气魄,压得住人,当过大队的粮管员。他这双手在贺龙的民兵预备连里打过枪,生前他多次说,那时后悔没有跟着部队走,要是走了,现在你们就好了。我们都不明白,他说的“现在你们就好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我们把他平平整整的放进他最后一张床里了。这时火炮放得很响,哀乐长鸣,哭声震动,这是亲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刻。我站在他脚的方向看上去,他那张农民标志性的脸很安详,和他在住院期间时一模一样。

    住院时,我请假回去看他,父亲对我说,千万不要说他是心肌梗塞,就说是高血压导致的,医得好。我尊崇亲人的叮嘱,没有告诉他。我坐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话,我们都以为他不知道真情。每天我都给他买猪脚绿豆粉,他很高兴。假期完我走时,他示意我到他的耳边,轻轻对我说“公(爷爷)怕是看不到你结婚了,你要好好工作,听领导话啊”,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但没有哭出来。我还在骗他,说能看见能看见。

    我走后的第23天,清晨7点电话响了,一看是家里的号码,我就知道,是他走了。母亲告诉我,在他走的前三天,他突然要求不治了,说在医院太花钱,儿子们打工挣的钱不容易,回家修养吃药也一样得好,还说睡在家里的床上心里塌实,一定要回老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人把他送回家里。他走时是清晨6点,只有父亲和奶奶在他身边,没有任何征兆,只给我弟弟留下一句话,说我在外打工的弟弟会好。

    他一定没有想到,我在他走的当天晚上就赶到家,要是他知道,他会高兴的。我问家人为什么就真把他送回来时,奶奶说,他想回家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在他生长了72年的山村里走,魂好皈依。还有,他想坟葬。

    我们把一张一张写着亲人名字的老被盖在他身上,他像一个婴儿一样安详,没有拒绝,没有怨言。

    在棺木盖上的瞬间,我终于失声痛哭。来帮忙的人放了几千块钱的烟花,放烟花是他一生最大的奢侈,也是他最后的愿望。

    那晚的烟花照亮了山村的天空,照亮了亲人们悲痛的脸,或许也照亮了虚无之中,他在天堂之上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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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名称:《爷爷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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