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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写在妻辞世百日
  
  马春祥
  
  我参加过一些葬礼,有亲属的,朋友的,同事的,却未能参加我老伴的葬礼。
  
  2009年11月23日,是我老伴安葬的日子,原先容纳一百人的小告别厅,让我儿子改为三百人的,结果有五百多人参加,
  
  老伴生前单位龙凤区一小的校长、工会主席以及一名退休教师也参加了追悼会。而我却因夫不送妻、妻不送夫的习俗而被闲置在家中。
  
  据我的袁大哥说:“孩子们哭的悲天悯地,死去活来,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我深知他们失去慈母的悲恸心情
  
  老伴走了,带着遗憾和思念走了,留下了深深的回忆,今天是她辞世一百天。她一生那些零散的平淡琐事,在我脑海里已连结起来了。
  
  妻走进我苦涩的港湾
  
  生活贫困和出身低微,我与之抗衡了半生,妻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我父亲当过伪警长,在同学中我始终抬不起头来,一九六五年我在齐齐哈尔师专毕业前夕,填报志愿时我选择了呼玛县。想到艰苦的地方
  
  去磨练,然而因我父亲的历史问题搁浅了,据班主任透露,(当时)中苏关系紧张,要防我逃过去,我再一次感受到父亲的伪警长给我的重压
  
  ,就连校领导说:“德都县要我去做县政府秘书”的甜言也不在心中筑起海市蜃楼,我深知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谈婚论嫁的。一九六七年暑假
  
  回到家乡望奎县,在父母的催逼下认识了同龄的迟坤,她长的很丰满,大眼圆脸,衣着虽很简朴,却十分得体。据说她是中共党员,一九六四
  
  年任望奎县富饶公社副社长,后任富饶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而且被公社党委确定为接班人。这几项桂冠重得吓人,与我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我平生就不会说谎,被人誉为“傻子”,在婚姻上我就更不能骗人,于是和盘托出,期待这无聊的初会尽早收场,以慰父母的焦急之情。
  
  “你父亲当伪警长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迟坤说:“就在咱们村,大家都知道,他人缘好,没有民愤。”
  
  我倒忘了,她和我都是一九四一年出生在沿江前村,我父亲就在这个村当的伪警长。但我还是切入正题,说:“这对你的前途会有影响的。
  
  ”
  
  迟坤没有立即回答,还是慢慢地往前走。我故意缓行几步,只要听她说个“不”字,转身就走。看她那月色下的倩影,似乎有所颤动,脚
  
  下又踢飞了一个土块,静静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我知道她决心已定,便停下了脚步,期待那我预料的答案。
  
  “你站着干啥?”迟坤回过头说。
  
  “我等你的答复。”
  
  “什么答复?你真是,我不考虑好,怎么会和你见面?就这次见面公社党委也是知道的。”
  
  那时相亲的基本规律是:男女双方同意,男方必须先到女方家去,由女方的亲属们鉴别,大家都点头了,亲事也就定了,至于女方到男方
  
  的家只是一种形式。
  
  元旦刚过,我便步行四十多里土路来到沿江前村迟坤的家。村子很大,农舍错落,迟坤家位于村子中间,三间大草房连同两边的厢房,被
  
  柳条障围个溜严,显出殷实富裕。古色古香的炕柜、地橱连同那清洁明亮,都给人以温馨。我和迟坤的父母、兄弟们说起了我的身世,他们都
  
  说“出身是不能选择的,道路可以选择。”于是我又陈述了我选择道路的艰难。迟坤的父亲却说我父亲在沿江钱村当伪警长时村里的治安很好,
  
  我听着真是毛骨悚然,幸而丰盛的晚餐引出了新的话题。
  
  那时农村没有电灯,他们家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倒是蛮亮的,饭后我背着灯影坐着,屋里的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须频频站
  
  起应酬,有一个女孩一手拿盒哈尔滨烟,一手把炕柜上的灯拿下来,让我们借灯火抽烟,我说不会吸烟,她仍是站着不动,高高地举着灯。我
  
  知道屋里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尽情观赏品评。我自知相貌平平,衣履寒酸,看黄了明早返程。闲人散去,我又和迟坤的父兄们举行第二轮
  
  会谈,我再次提出我的身世,希望他们斟酌。
  
  迟坤的大哥说:“公社领导反对迟坤这门婚事,党委书记说‘如果和你处对象,就取消迟坤的接班人资格’。”
  
  “接班人对我确实很重要”,站在一旁的迟坤说:“但它不能伴我一生,找个意中人是我一辈子的事。”
  
  古人有舍鱼而取熊掌者,迟坤在仕途和婚姻二者不能兼得的时候,她毅然选择了后者,这是多么艰苦的抉择!有多少人不惜一切代价苦苦
  
  追求的官位,在迟坤的眼里真的成了粪土。迟坤舍去的是金灿灿沉甸甸的,而我自知又决非熊掌,一切都是未知数。
  
  三天后,我要离开这辞不掉的婚姻处女地。迟坤把我叫到她自己的屋里,拿出一件深红色的新毛衣,说是她刚织好还没上身的,让我穿上
  
  御寒,我看着这毛衣又瘦又小,不肯穿,她非让我穿上,说时间紧没工夫织。等以后再织个大的,天太冷,先穿上它。我长这么大从没穿过毛
  
  衣,虽然瘦小,穿起来紧紧的,却很暖和。迟坤又拿出一件蓝咔叽便衣,这显然是现做的,让我带走。她拿出10斤地方粮票,要我在外边一定
  
  要吃饱。我第一次感受到情人的温馨。这使我想起在大学读书时,有些同学偷偷暗恋,当时还很笑他们痴,浪费了大好时光,现在看来他们也
  
  得到了得天独厚的乐趣。就在这年夏天我们领取了结婚证,7月14日我和妻去哈尔滨住了一宿,草草地结束了我们的婚礼。三天后我离开妻子
  
  到学校上班去了,那时学校是7月20日开学,教师们要集训整顿,我是万万不能迟到的,更何况还没有请婚假。惜别是在所难免的。
  
  在离开妻回到学校的那段日子里,一是靠写斗私批修净化自己的烦恼,一是靠妻的来信鼓起生存的航帆。妻一边工作,一边挑起我的家庭
  
  重担。我两个哥哥早已相继结婚,也早已相继另立炉灶,家中只剩下年老多病的父母,迟坤那柔弱的肩膀就扛起了这副生活重担。
  
  构筑自己温馨的港湾
  
  一九六九年,几经努力,我终于被调到妻所在的富饶公社富饶中学任教,我的游牧工作总算结束了,我和妻还有刚刚问世两个多月的长女租
  
  居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父母仍留在县城,我须每周回去两趟,解决一些他们的生活问题。我和妻都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屋,哪怕再小
  
  再破,它毕竟是自己的港湾!于是就积极筹措盖房子,每周日妻都和我一起和泥脱坯,几个月下来,竟脱了好几千块,苫房草是求人打的,房
  
  基地也批下来了,位于两个邻居之间的猪圈里,我虽不信猪是黑煞神、在猪圈上盖房子不吉利之类的话,但一想到两家邻居那喷火的目光就不
  
  寒而栗了。于是我再次找到村干部和公社领导,想换个地方,答复是一致的:“没有!”这时又传来我的苫房草被没收的消息,我找到主管人,
  
  说那是领导点头的,求他网开一面,当我确认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以后,便毅然离开。富饶实在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还得走人。一九七零年末,
  
  我被调到望奎县教师进修校任教,妻仍留在富饶公社。然而我上班还不到一个月,有人告到县委,县委下令:“你从哪儿来回哪去!”一个只
  
  归教育科管的教师受到了莫大的殊荣,不久教师进修校也通知我不能上班,我想换个公社又不允许,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多歧路,今安在?身
  
  处绝境,我和妻的第一项决议就是盖房子。地点是县城,目标是小房,前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话一点不假,在我被停职的三个多月里,一个属于我和妻的小房平地而起了,新房虽十分简陋,没有柁
  
  ,没有砖,没有瓦,全是用泥土堆起来的。盖房的钱不够,妻就把她婚前自己买的最心爱的上海牌手表卖了,全部的钱都用在盖房子上。那时
  
  穷的真是身无分文。3岁的大女儿要吃冰棍,家附近有个冰棍厂3分钱一根,我翻遍所有能放钱的地方,只找出2分钱,我把2分钱交给孩子,让
  
  她去跟卖冰棍的叔叔说一声,下月再还那一分钱,女儿蹦跳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女儿低着头回来了,把手里的2分钱交给我,说:“叔叔说了
  
  ‘下月再买’。”我的眼泪呛然而下,妻也抱着孩子抽泣。俗语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自知自己绝非英雄,也决不会倒下。面对四壁散发
  
  着泥土气息的土墙,除了高悬在正面墙上一张毛主席画像和画像下面一对结婚时做的小木箱之外,别无他物。尽管如此,心里也格外充实。妻
  
  一边给二女儿喂奶,边给大女儿梳头,嘴里还哼着她自编的儿歌:“新盖的房,泥土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小宝宝,喜洋洋,我们心里有
  
  颗红太阳。”
  
  精神上的充实并没有掩盖肚饿的煎熬,原本就不多的口粮就更显得衣襟见肘了,饥饿一步步向我们逼来,每月要有四、五天粒米皆无,为
  
  了填饱肚子,我和妻总是利用休息日去挖野菜,有时妻还会吟出:“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的诗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次
  
  岳母来了,看着孩子们菜色的脸,泪水也流到了嘴角,第二天她老人家就回到乡下去了。一周后岳母又站在我的门前,她带来了两个半袋的米
  
  ,这是她老人家挨家挨户“化缘”来的救济粮。我的心很痛,好象有个物件压在心头,痛得很,也憋得慌,泪水也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原以
  
  为我这象牛一样壮的躯体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的理念,在两袋米上摔得粉碎。她老人家早已仙逝,我每念及此事,无不汗颜感叹,深深怀念她
  
  老人家。
  
  “我们已经迈出了这成功的第一步,现在有了房子,又有了地,还怕饿着不成?”妻刚毅地说。
  
  新房的四周有一亩多地,我和妻勤奋耕耘,园田里产出的菜不仅够家用的,并且有些同事也常常光顾带些回去品尝,我们心里荡漾着欣喜
  
  和自豪。
  
  新房要特防过冬,妻早就跟她弟弟说到秋天给整车豆秸来,煤是每月必买的,供应量不多,过期作废,节余些以备冬天用。每次买煤妻都
  
  和我一起去,借个推车子,前面系上绳,我拉妻推。买煤须早去,赶在煤建公司职工上班之前,从大堆煤里挑些煤块,备冬天烧炉子用。装个
  
  仟捌佰斤煤,也得两三个小时,一车煤装好了,手脚全是黑的,看着妻那原本鲜活圆实的脸竟然成了包公的脸谱,心里着实酸楚,我说:
  
  “你在娘家从没吃过这种苦。”
  
  妻笑了,露出的牙齿也是白里透黑,说:“那时是姑娘家,家里的活用不着我。现在为人妻做人母,责任自然就不一样了。”
  
  妻的几句话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我们的煤车沿着大街小巷,迎着风雨,碾着冰雪,从春走到秋,从夏走到冬。但不管哪次,都必途经副
  
  食品商店,妻进屋花五角四分钱买斤卢果,放在煤车上让我吃,我让她也吃两块,可她总是说“我不饿”,妻不是铁人,怎会不饿?我吃了几
  
  块填充一下干瘪的胃,把剩下其实是节省下来的大部分包好,回家给老人和孩子们尝尝。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积怨挨整的伤口渐渐被它愈平。几个月过去了,撵我的风波平息了,我不再偷偷摸摸地上班了,还可以暗地运作如何
  
  调动妻的工作,几经周折,县委指示:“迟坤只能以教师的身份进城。”从此以后妻就失去了副科级的职务,当起了普通教师。这件事对妻来
  
  说很平淡,四十多年来从没提起过一次,官位对妻来说实在是不重要的。她把全部心血都用在这个充满苦涩的港湾,把全部的爱都奉献给祖国
  
  的花朵——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那时我虽非党员,却经常下乡、蹲点,甚至参加整党,对我固然是莫大的殊荣,然而却苦了妻。最难的有两件事:一是水,我每次回家只
  
  能预备四、五挑子的水,使没了,妻就得自己去打水,井离家足有半里多路,井水又极深,辘轳又重,男人摇起来尚且吃力,何况一个弱女子
  
  ?妻实在整不动,就和不到十岁的大女儿去抬。二是孩子们生病,有时两、三个孩子互相传染,妻就先背一个上医院,回来再背另一个,从不
  
  捎信或打电话让我回来。
  
  妻侍奉公婆至亲至孝,操持家务克勤克俭,做工作尽职尽责,深得邻居、学生、家长的好评,曾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劳动模范、五好家
  
  庭、市教育先进工作者和大庆市优秀共产党员。
  
  与死神抗争
  
  妻积劳成疾,二零零九年十月八日妻在龙凤区医院查出肺占位,九日到油田医院诊治,确定左肺有肿块8。3cm×8。3cm,十五日病理显示为黑
  
  色沉积癌变,十六日转院到哈尔滨肿瘤医院,二十一日手术,我送妻去手术时紧握她的手说:“勇往直前,我做主。”妻脸部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
  
  坚强和自信,她抬起左手,半握拳头向她的儿女们挥挥手。近三个小时过去了,妻被送回到病房,面无血色,但很安详,大夫说手术很成功,将
  
  左肺下叶切除了,虽然肿块挨近心包,但手术很顺利。病理显示是低分化腺癌,医生说是四种癌中最不好的两种癌的结合,什么药物也不吸收。
  
  这年春节是在医院过。手术后的十几天中,妻按照医生的指点,逐步活动身躯,有时她紧闭双唇,不声不响,我看着好象疼在我的心上。
  
  除夕这天夜里,孩子们去了好几个,陪老伴过年,没成想这竟是她过最后的一个春节。大家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这个除夕夜也只是草草度过。
  
  初七拆最后一道线,我看见这刀口斜跨肋腹,足有十八公分,缝了二十二针。拆线的同时大夫就撵我们出院,于是,正月初八我们踏上了归途。
  
  在进行化疗期间,妻的身体又出现了很多病变,她坚持着,默默地与死神抗争,便尿血止住了,血小板降到20升上来了,持续高烧39°C不退也退下
  
  去了……战胜了一次又一次的病变。
  
  正当妻的身体逐步恢复、眼看好转的时候,在八月十三日的油田医院B超下,她的右肾又发现了肿块,大夫说:可能是原病灶,因为通常是
  
  从肾转移到肺,极少有肺转移到肾。于是我们又到了哈尔滨肿瘤医院确诊为肺转移,非手术不可,这样妻又摘除了右肾。这次手术给妻造成的
  
  痛苦远比第一次大,但妻还是紧闭双唇,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我常劝她:你哼出声来,出声可能舒服些。她摇了摇头,目光充满了坚毅
  
  。这次出院的时间正是教师节,我和孩子们共同祝妻节日快乐。
  
  十月十五日在油田总医院复查时,发现妻的头部、脊梁、淋巴、肝部都出现了肿块。“我们身上已经不能再挨刀了,没有更多的器官可切
  
  了。”我对孩子们说。孩子们不甘心,买了很多进口药和国产药,都没有成效。
  
  妻在极度痛苦中走到了人生的最后,她没用过杜冷丁,疼痛难忍的时候,她就抓住我的手,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部说。她知道自己的时
  
  日不多了,轻声对我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多活几年又咋样?少活几年又咋样?比起革命先烈来,他们付出的最多,他们得到回报又是最少
  
  ,我已经享受了过去皇帝都没有过的生活,我真的赶上了好的时代。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照顾孩子们。”我走出病房,望着星月,仰天长
  
  嚎:“老伴,我没用,我救不了你,……我的天塌了,我的地陷了。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十一月二十七日晚老伴与世长辞了。妻走了,走的很轻松,也很平淡,她把无限的压力留给了我。有时我真的以为她还活着,我也有时常
  
  常问自己:灵魂的有无,我真的希望有,有是一种对亲人的寄托,有是对亲人的一种思念。
  
  百日生死百日哀,
  
  频梦笑靥费神猜。
  
  毕生热血浇清树,
  
  满眼桃林尽伟材。
  
  无意争春春永在,
  
  有心奉献献未来。
  
  贤德铸就堪人敬,
  
  不世英名土里埋。
  
  妻一路走好。
  
  妻安息吧。
  
  谨以此献给亡妻。
  
  二零一零年三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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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名称:《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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